凌萧然魂魄离体,虚虚地飘荡在他的身后,陪着他一路往主峰飞去。
来得及,千万要来得及……
他们在心中千万遍祈祷,推门而入时,看见的却只有遍地的尸体,和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金阑仙师。
“师尊……”火势隔绝在殿外,凌青月跌跌撞撞地朝她跑去,却不敢碰她,泪水沾满了衣衫,“师尊,师尊我带你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金阑仙师见他来了,脸上浮现了一抹熟悉的笑容:“好孩子,你来啦……不哭,生死有命,我自有我的归处。”
她吃力地抬起手,想要碰碰他的脑袋,凌青月连忙低头凑过去,金阑仙师满足地笑了笑,又朝凌萧然招了招手:“来,来我这里,我还没有好好见过你。”
凌萧然连忙飘到她面前,想要说一些俏皮话,结果一开口就是“呜”的一声哽咽,倒是成功把金阑仙师逗笑了:“不哭了,怎么像个小狗似的……”
她的手透过了凌萧然的魂体,颤了颤,又收回放下,她目光已然有些涣散,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叮嘱他们:“你们以后……山高水远,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吧。你们和曼娘,都是好孩子……”
她微微偏了偏脑袋,目光飘向远方,凌青月咬着牙吞着泪水,在一旁和凌萧然一同拼命点头。
“我从前一直认为,我的人生是成功的,我是药王,遍尝百草编撰医术,行医济世功德无量,又是一宗庇护者,早早地得证大道。”
“后来我想,我的人生原来是失败的。我的名声被用作敛财的手段,我的弟子被残害而我一无所知,我的宗门藏污纳垢,甚至犯下滔天大罪,我好似满面风光,实际上不过是盖在蛆虫上面的那一块华布。”
“可是,我看着你们,又觉着好似没有这么糟糕。”
她盈盈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一团金光自灵台处腾升而起,迅速扩大至笼罩整个医宗:“让我为你们,做这一件事吧。”
太初二十二年,亦就是一百五十八年前,金阑仙师仙逝,死前福德遗泽万物,化为灵雨,浇灭了那一场毁灭医宗的大火,没有让其殃及池鱼。
那场雨保住了他们剩下的那一丝情感,没有让他们变成行尸走肉;保住了医宗的残骸,也算是善始善终;保住了一山的花鸟鱼虫草木走兽,让连曼得以有归处可寻。
她为她所在意的一切,下了这场雨。
据《九州志·药宗篇》记载,一百五十八年前医宗遇难,先是掌门药王仙逝,不出半月一把火烧了宗门三天三夜,宗门长老死伤过半,弟子出逃无数,自此医宗破灭。
凌青然遭此大劫刺激更甚,清醒后便自名凌青月,与义弟凌萧然一同以医宗首徒名号创建药宗,收纳医宗旧人担起悬壶济世的担子,更是在两百四十岁那年突破化神后从掌门退位成为宗门长老,忠良贤德,誉满天下,人称半仙。
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一百二十年来,也没有人在意。
*
被遗忘的往事参杂着往日埋藏最深处的记忆化成音画在脑海里横冲直撞,凌青月脸色发白有些想吐,凌萧然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此刻却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在凌青然死去那一刹而凌青月和凌萧然新生的那一刻,过往和现时重叠,他们触碰到了埋藏在灵魂碎片里面的,散发着不祥的核心。
凌青月当机立断伸手去触碰,刹那间血肉淋漓,森森白骨在黑雾中透着寒光,凌青月却全然不惧,眼尾略略一扫身旁疯狂聚集妄图做最后反扑的黑雾,还未等它们成了气候就被凌萧然一剑诛灭,只发出了高昂而短促的哀嚎就消散与天地之间,四周霎时一空。
不过电光火石间他们便完成了一场心领神会的配合作战,下一刻凌青月的手便触碰到了那颗虚弱的核心。
他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握,甚至用不上几分力气,那颗核心就在他手上四分五裂,如同打翻了墨盒子,黑水流了一手一地。
那如同心脏一般跳动着的、虚弱而不祥的、黑雾如同污水一般粘腻流动的核心,一开始还在他手上跳动了两下,也不过一个呼吸间就转为死寂。
曾经在一方世界里面呼云唤雨搅得此方天地万物不得安宁的生物,它最重要的核心,也不过是这样轻轻一捏,就碎了。
*
“我和你有三个仇恨。”
“一为天下苍生,你屠戮我方世界,杀我无辜害我忠良,此为一仇。”
“二为恩师宗门,你挑拨人心欲望,让他们走向不归路,害我师尊道心破碎身死道消,此为二仇。”
“三为我自己,你害我身死,害我年幼失怙,害我友人受烈火之刑惨死。桩桩件件,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