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影下他的影子逐渐变化,身段抽长,变得强壮,而后又变成一道纤细的影,从小孩子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明明只有一个人,地上却是映着两个影子,交叠在一处,亲昵而又诡异。
凌青月轻轻耸了耸鼻尖,呛人的烟味席卷了他的肺腑,难受得弯下腰咳了几声,脸上却是笑着的。
火,火,他这一生好似都离不开这场火,火焰在他人生重要的场合如影随形。
幼时被弃之荒野,被微弱的火苗暖着一口气活了下来,从那以后所有的火焰都似乎对他有所眷顾。
他靠着一把火逃出善堂拜入医宗,又凭借着炉火纯青的手艺在医修道路上一帆风顺,最后又是借着那燃尽了整座山头的火替师尊报了仇。
到现在,他还是靠着记忆里的火焰,走出了一个个陷阱困境。
仇恨化为毒液日日夜夜腐蚀着他的心脏,又变为燃料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动力。
他一直、一直在等,等它再度出现的那一天,等待实现自己年少的抱负、对师尊的诺言那一天。
当年那把火一直燃烧在他的心头,从回忆到灵魂都被打上了烙印,他轻易不去想那些陈年往事,但或许是岁月会带走苦痛,这些年来他偶尔会去想那些美好的时光。
师尊的仙逝他一直不知道应该去怪罪谁。
是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宗门弟子吗,是那些豺狼冠缨的长老吗,还是是当年那个方头不劣的自己?
好像都是,所以他一一报复了回去;好像又都不是,所以他一直在等那一个罪魁祸首。
能够操控人的情感,调动人的情绪,朝整个世界释放恶意的罪魁祸首。
凌青月感到头痛欲裂。
凌萧然焦急的声音在脑中炸开,下一秒他好似意识到什么又安静下来,只剩下焦虑的情绪通过灵魂传递。
“为什么不出来,”凌青月不顾飞速褪色、化为碎片的幻境,站在原处,语气中带了恨意,“躲躲藏藏的,为什么不出来直面我?”
它没有回答。
凌青月想到了什么,只觉得荒谬,越细思越可笑,冰冷古怪的笑声忍不住从咽喉溢出,笑得弯下了腰。
他笑了好一会儿,幻境消散的速度加快,他全然不顾,直起身子,笑着抹去眼角的泪水,声音喑哑:“……你在怕我。”
他喘了口气,哑着嗓子又笑出了声:“你在怕我!你恐惧我!你怕我什么?你不怕他们,你来怕我?”
三番四次的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挑衅又迅速逃走,甚至没有一次是正面冲突,次次都试图用幻境来迷惑他……
凌青月本来以为它是想要试探他们的底细,却原来是它在害怕。
多可笑,它不去惧怕那些剑仙狐妖,不去怕那天道仙人,居然怕他一个区区凡人,怕他一个半废的修士。
他如临大敌筹谋多年,忧惧仇恨多年,却发现敌人不过是个无能懦弱的废物,这种反差让他觉得荒唐可笑,好似之前的一切都是无用功,自己白白浪费了这么些年。
不对,不能这么想,凌青月咬着牙,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怎么会没有意义呢,筹备了这么多年,一遍遍的演练和完善,不就是让它更为恐惧,有所顾忌吗。
他冷静了下来,内心安定了些,明白这是凌萧然正在安慰自己,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如此对话过,他一时间还有一些不自在。
按下内心所有想法,凌青月用灵力横扫整个幻境,织成精密细致的网,精准地捕捉到了试图逃窜的黑雾:“你躲什么?不是你来找我的吗?”
黑雾却没有回答他,一心只顾着逃跑,心中恐惧弥漫,又气又惊。
你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你凭什么呢!
不过区区一个肉体凡胎,化神期大能又算得了什么呢,尚未证道就意味着和天道联结不深,是轻而易举就能被影响操控的存在,就像是这个世界一样。
偏偏就是这个祂自己最不放在心上的人,让祂跌了个大跟头吃了个亏,当年若不是先在他手上重伤,后续或许还能和那两个小崽子斗上一下,更遑论被那个破石头反杀?
偏偏就是遇上了他。
祂所有的本领都来自于对人心的操控,当年遇见凌青然的时候就决定把他发展为自己的第一个傀儡,因为他看上去是那么脆弱敏感,是风吹草动都能触动神经而焦虑的存在。
祂当时高歌猛进,把本土的天道打得元气大伤不得不修养,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人间,决定把这里变成祂最熟悉的游乐场,于是难得起了游玩的心思,在人间扫了一眼,随意挑选了自己的掘墓人。
那个看上去脆弱的青年出乎意料的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