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柒一时沉默。
姜煦替他说:“胜算不小,因为之前你安插在神工阁的眼线已经打听清楚了,极具天赋的人百年难遇,尤其偃师这一门凤毛麟角,现如今的神工阁再没有人能操控那些东西了,它们在山里堆了几百年,早已绣成了一堆破铜烂铁。你衡量之下,觉得赢面很大,所以才肯下令发兵。”
姜煦一语道破本质。
胥柒没有更加冠冕堂皇的措辞,只淡淡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姜煦道:“帝王一怒,血流漂杵,当皇帝与当皇子是不一样的,你既无四处征伐的野心,又何必锋芒毕露呢。这蝮山,又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卧榻之旁,倘若神工阁真有什么能倾覆天下的玩意儿,会有人比你更警惕的。”
胥柒忽然发现,姜煦今日与他相谈,脾性和口气都温和了许多。
他细打量姜煦的脸色,道:“姜少帅在神工阁找到了解毒之法?”
姜煦道:“那还得多谢你。”
胥柒心下有了几分了然:“我派进神工阁的人已经多日不传信出来了,想必是身份暴露已被制住。神工阁失了阁主,方寸却不乱,一定是另有高人主持大局。我那眼线传回来的消息不错,后山有位隐士是大才。你一直向着神工阁说话,是与那位相处的不错吧?”
姜煦道:“我一般不会与人相处的太差,除非动手。”
胥柒看着他:“你想劝我撤兵。”
姜煦点头:“是这个意思。”
胥柒坚定:“你拦不住我。”
姜煦敲了敲自己的脑门:“你就这么打上去,神工阁不会坐以待毙……我身为局中人,也不会隔岸观火的。”
胥柒:“姜少帅,你只有一个人。”
姜煦微微一笑:“谁说的?”
胥柒只觉得他话里有话,笑中带讽,尚未细究其中意思,姜煦屈指在唇尖,吹响了一声鹰哨。
夜幕一片漆黑,看不清什么东西。
但是鹰唳清晰地响彻在头顶。
风声穿林。
霎时间,四个方向疾风送来了箭矢,正好钉进了马车的四个角上。
南越士兵高举火把,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
山中树高林密,风一动,到处都沙沙作响。
看似没人,却令人汗透了衣襟。
姜煦今晚说了很多话,却一杯茶水也没碰,他单手搭膝的姿势一直没有变过,道:“我的兵其实不太擅长林中作战,你生在岭南,没见过关外的雪原,一眼望不到头的雪地里,我的兵在里面埋上一天一夜,也不会露出丁点端倪。”
胥柒神色见慌了:“我亲眼看见你的兵扎营在百里之外,你派出去调兵的副将被我困住脱不开身,你怎么可能……你怎么做到的?”
姜煦道:“我那两个副将的手里,根本就没有兵符啊。你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他们身上,自然是白费了。”
他已经尽力让自己说话的口气更温和,以免让人听了不适。
但事实一经摆出来,由不得人不气。
胥柒可能气上头了,手指都在攥着衣角颤抖,硬是没想明白破绽在哪。
姜煦提醒道:“我有一个老军医,他打从一开始就不与我同道而行,你没注意到他吧?”
胥柒费了一阵功夫,才从几天前的记忆中扒拉出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背着药箱,是个大夫,走路总是落在最后,皇城那一条长阶他歇了好几回才爬上去,脸上总是笑眯眯的。
姜煦要带他一道走时,他主动推脱年老体虚受不了折腾,希望姜煦能放他在南越市井里逛一逛,结识一下当地的医士,好长长见识。
那么个人,往人堆里一扔恐怕就淹进去找不到人了,胥柒只看了几眼就抛之脑后,淡忘了他的存在。
姜煦一早就把兵符给了那糟老头子。
在胥柒如临大敌一般,把全部心思都用在裴氏兄弟身上时,张显便有了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姜煦仍旧坚持抚慰的原则,道:“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为了一点猜忌动手,有失一国体面,我们还是各自回吧,你要想开一些,一旦神工阁有祸乱天下的意图,首先大梁就不会坐视不理。”
而今,萧磐一死,大梁的河山,已是姜煦的囊中之物了。
更高处,傅蓉微听到了鹰唳,抬头望着黯淡的夜空,勉强借着那一轮弯月的光,捕捉到了一道模糊的黑影。她静默了片刻,道:“一路奔波伏藏,真是辛苦张军医那一把老骨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