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寒山现在忙得很。
傅蓉微在此与十八娘闲聊:“这样安稳平静与书作伴的日子,你过得舒心吗?”
十八娘略停了一下笔,道:“近日恍惚间总是回忆起年少时的事,有些事我以为早忘却了,不料居然还存在于心里,念旧可不是个好兆头,令人心生不安啊。”
傅蓉微顺着她的话,问:“有何不安?”
十八娘道:“世家约定俗成的规矩没那么容易被打破,颍川庾氏此举可谓是把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以后与各大世家,便成分庭抗礼之势了。”
颍川庾氏算是真正入局了。
傅蓉微:“你在担心什么?”
十八娘道:“我担心的不是某个人,王妃,我的意思是,两朝文臣之间的拉锯要开始了,且看萧磐如何应对吧。”
说着,十八娘将刚抄完的书页摊开,晒在石桌上。
傅蓉微不怀好意地嘀咕了一句:“他要是能乱了阵脚才好呢……”
她看着十八娘,想起了收服沙匪的那天夜里,姜煦告诉她——留下这个十八娘,以后有大用处。
时至今日,傅蓉微才见识了这个大用处。
姜煦啊……傅蓉微现在也拿不准,他到底在暗处落了多少子?
草已经见黄了。
尚未到干季,雅布日山脚下的河流已有了干涸的迹象。
零星几个骑马的人经过此处,在河边停了下来。
——“天时不利,北狄今年的水草可不算丰美啊。”
姜煦不穿战甲,不骑玉狮子,穿着当地牧民的衣裳出现在草原上,几乎没人能认出这就是威震三军的镇北少帅。
裴青牵着马,让它们挑些好的吃,道:“时候也差不多了,少帅,山丹王子现如今手下只剩三部的兵马可用,他连吃败仗,在军中的威信也大不如前,听说这段时间正在内乱呢。”
姜煦蹲在河边给水囊填满,说:“且让它们再乱上几天。”
裴青脸上全是笑意:“柳方旬传出来消息,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姜煦道:“你留意接应柳方旬,他辛苦这么多年,不能让他折在里面。”
裴青答是。
姜煦坐了一会儿,仰面躺倒在草上,闭紧了眼睛,单手摁着一侧的太阳穴。
裴青跪坐在他身边:“少帅,又头疼?”
姜煦嗯了一声:“这玩意儿现在越来越摸不到规律,随时随地要发病。”
他时不时犯头痛这事瞒不住身边人,也不能瞒,万一有突发的情况,令人措手不及,恐是要延误军机的。他身边的知情人其实不少,但知晓其中缘由的,却只有一个随身的军医,张显。
裴青问道:“少帅可还撑得住?属下带你回去找张军医?”
姜煦目测自己还能撑得住,爬起来上了马:“走。”
镇北军扎营的地方距此不足百里,快马加鞭一个时辰便能到。
姜煦回了帐中,张显紧跟着到了,他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长得矮小,行动却看得出有功夫在身。老头二话不说,先点了一炉子的安神香。
香炉摆在姜煦的床头。
张显闷着口鼻,避了出去。
约摸着香快烧完的时候,张显复又进去,用扇子驱散了帐中的余香。
姜煦眯着眼躺在榻上,人竟还是清醒的。
张显一屁股重重的坐在床榻边,叹气:“瞧瞧,安神香也没用处了。”
姜煦:“再加一倍。”
张显摇头:“算了吧。”他从药箱中挑挑拣拣,捏出了一颗药丸:“您哪还是服药吧!”
姜煦也不问此药的名字作用,张嘴就咽了下去:“别忘了……”
张显打断道:“忘不了,一旦有情况,我会立刻金针刺穴让你醒来,先睡吧。”
姜煦在药的作用下目光逐渐迷离,陷入了昏睡中,张显将一截带刺的荆藤放进了姜煦的手心里,以保证在他在梦境缠身的时候,能让自己感知到来自现实的刺激,不至于沉沦。
张显守在一旁,摇着手里的蒲扇,掐着手指算了一下,五年多了。
姜煦身上这个毒已经在血脉里存了五年。
张显本是个游医,十几岁就随着师父天南地北的走,等他师父过世以后,他便自己一个人继续走。
他走过的地方很多,又格外爱钻研一些偏方奇毒。
五年前,大梁尚未起乱子,他游经华京,在街边支起了摊子,准备挣钱银钱继续下一个地方。
有一个白衣少年当了他的第一个客人,把他这个老郎中给难住了。
那少年就是姜煦,彼时他刚成婚不久,还是意气风发的样子,至少从脸上看去,朝气远盖过了他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执拗的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