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的抽泣渐止,才淡淡开口。
“你倒是实诚,也是,你往日里就是几个兄弟中最实诚的那个,只可惜今日之事却非你实诚便能解决。”
“梁大人家三代单传,那么大岁数才好容易得了个儿子,因怕活不大,自小便千娇万宠当女孩子养。”
“今日是他极冠后第一回进宫赴宴,甚至还是朕特意叮嘱了叫他务必前来给朕看看。”
梁帝脸色晦暗:“可沈玉枫倒好,直接将人给撞得快不成了。”
“你现下还能在此哭诉,不过是因梁大人尚忙着在太医院看着太医救治,没空管其他。”
“若梁小公子能醒还罢,若是醒不了……”
梁帝说着,冷哼一声:“那别说是沈玉枫,便是如今卧病在床的沈国公,是你这个楚王,还是朕,都一样逃脱不了干系。”
萧辞进宫时只知晓沈玉枫在闹市中惊了马以致纵马伤人,不少官宦人家都遭了殃,却并不知梁大人之子受伤如此之重。
此刻梁帝的话一句一句,并不像他往日责骂旁的皇子般态度激烈。
可就是这样纯粹的陈述事实,听到他耳中却成了十足的威胁。
萧辞俯身趴在地上,口中诺诺。
“是,一切都是儿臣的罪过,沈国公本就病重,世子又未曾回京,儿臣作为其表兄本就有管束之责,若非儿臣一味心软,玉枫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倘若梁大人之子真出了事,儿臣绝不推卸责任,便是玉枫,也由得他是罚是骂是打是杀,定会给父皇一个交待!”
“可……”
他话至此处,微微一顿,像是略有犹疑。
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可有句话儿臣不得不提,玉枫虽犯下大错,他却也是受害者。”
“是,他从前的确荒谬,但浪子回头本是该有机会重新做人的,可不知何人却偏偏选了今日这个时机,用了这样的方式,让他再次成为众矢之的,叫儿臣和父皇也被牵连其中,实在心思歹毒!”
“父皇圣明,沈国公府的马在出发前都会着人细细检查,且玉枫那匹马更是性情最温顺不过,何以突然便发了狂?”
“这其中定有隐情,便是他再如何罪该万死,也求您在此事上还他一个公道!”
他金声玉振地说罢,重重叩首。
一直不动声色的梁帝这才缓缓端起一旁的茶盏,抬眸。
“你的意思,有人故意为之?”
日落西山,乾安宫内外的灯尽皆点亮。
眼看着宴会将近,原先还义愤填膺的朝臣们也已逐渐换了话题。
太子一派与齐王一派相看两厌,便是偶尔说上一两句也是冷嘲热讽含沙射影。
渐渐的,殿中变得泾渭分明。
萧珩远远坐着,未曾参与其中。
有几位原先熟识的大臣过来问好,也被他轻飘飘地打发走了。
不必,大可不必。
是他从前错了,错得离谱。
游走于权势之间,迷恋与权臣交结,想着早早为太子铺路。
他最终的确成功了,却也将自己逼入绝境,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其实回忆起来,梦中并非无人提醒过他。
林黎忠心耿耿,对他的话向来唯命是从,叫他往东绝不往西,却也时常会有意无意表现出对太子的不满。
黄粱一梦,大梦初醒。
如今萧珩再去想时反倒有些恍然。
太子本就心胸狭隘多疑多虑,若他一直顺顺当当地继位倒也罢了。
可他偏偏惹恼了父皇。
储位岌岌可危,他们所有兄弟早已在无形中成为他的竞争对手。
是他被猪油蒙了心,才义无反顾一意孤行。
前方是旁人的喧嚣,萧珩乐得自在,看桌上还摆着小铜炉可自己煮茶,便唤了个小太监近前伺候。
正愣愣地盯着铜炉的壶嘴冒泡泡,就听身旁传来一道声音。
“殿下今日倒是清闲。”
“吴大人。”萧珩扭头去看,倒着实呆了一瞬。
黑螭卫统领吴尤一身黑色锦袍,正歪坐在他右侧。
四目相对,吴尤一张冷漠的脸难得勾出一抹笑,视线随即落回到正咕咕冒着青烟的铜炉上:“殿下煮茶?”
萧珩颇有些意外此人竟会与他主动搭话,但还是点头道:“不错,吴大人可要尝尝?”
这自然是句客气话。
吴尤是什么身份?
黑螭卫直属梁帝,向来神出鬼没,朝中人人皆知。
一个人若入了刑部大牢那也许还有回转的余地,可若落入黑螭卫手中,那便是九死一生,而这唯一的“一生”也与半死无异。
若说黑螭卫是阎罗殿,作为黑螭卫大统领的吴尤便更是活着的阎王,行走的罗刹。
他自知身份,也鲜少与旁人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