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家里,外人的酸话他听不见,只是一拿起笔,笔一落纸,他就忍不住看自己的一双手。洗干净了,也像有东西。
“他来了吗?”他把笔放下,问老许。
“来了。”老许看了看大门口。
跟平时一样。陆定林站在那儿,从晨光站到深夜。
老许是看着他俩长大的,不能不心疼。但搬出去的软垫吃食碰都没碰,他又叹着气拿回来。
“小主人...”他忍不住:“陆大人他,他有苦况啊。”
“应承了的事,就得算是个事。”许谓在躺椅坐下望天。
我这个空头将军,不都上了战场吗?这拿笔杆的手,不也沾了血吗?就算是天星下凡,也不能说了不算啊。
他闭上眼睛,沉在他想不通的那些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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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08
皇帝摔下来的折子,是再也递不上去的。
这是不成文的,铁打的规矩。
没人知道当时陆定林用了什么办法,反正皇上是放了他,放了他西去。
可惜就是晚了点,紧赶慢赶,没赶上那一战。
他做好了准备,严寒,鏖战,只要跟许谓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
只是没准备,错过了该怎么办。
“他来了吗?”许谓坐在躺椅上问老许。
“跟平时一样。”
“他不用上朝吗?”
“陆大人...”老许叹气:“陆大人辞官了。”
“他...”许谓坐起来,又躺下,捂着脑门。
“小主人,你就出去一趟。”老许看得出他心思活动,赶紧加把柴。
情不得已的时候,拿笔的手也能杀人。
放下笔,就这么耗着,也能伤人,伤的是两个人。
这颗心到底要什么,要耗到怎么着,许谓自己也不知道。
他走到大门口,隐约看得见那人的衣衫。
陆定林常穿的水蓝色,从漆红的大门缝里透过来。
“我去开门?”老许小心翼翼。
“不用。”许谓摇摇头:“我自己去。”
闩门的杠子比他的胳膊粗两圈。合臂抱着往上抬。门口的身影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不是没见过他穿常服的样子。那时脱下绯袍翅帽,虽不华丽隆重,但也精神立挺。
如今站在门口的陆定林,却满面颓色,像个...像个...
许谓想,像个无家可归的小狗。
“你当真辞官了?”
两人对着看了半晌,憋出这么一句来。
“我没有别的选择。”
老宫人说他得挑一头,他就挑了这一头。
“回去做你的官。皇上器重你,信任你,喜欢你。做个名臣,名垂千古,载入史册……”
“我够格了吗?”陆定林抬起头来,不让他说完。
“嗯?”
“够格...被写进你的话本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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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本节终
文曲星不记得是怎么回来的。他在廊下的躺椅上打瞌睡,一睁眼就是白茫茫的云宫穹顶。
转过头,看到一张眉目英挺的脸。
“二位星君,此番下界体悟如何?”传讯钻进了耳朵里。
“糟糕透了。”文曲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好像还闻得到铁腥气。
“糟糕透了。”天狼揉了揉自己的腰。在许府外面站了两个月,铁打的腰也快折了。
“体悟要写成折子,天帝等着看呢。”太白金星的声音比天上的云还要苍老。
“要写折子?”文曲捂着脑门。
“你...你你是文曲星啊,写字还能难着你了?”
“我是主管闲情的,不比魁星和文昌。”文曲低下头去:“做不出庄严文字,尽写些没用的东西。”
“不要紧。”天狼凑到他耳边:“我来写。”
“你个主战的天狼,能拿笔?”
“写不好,还写不坏吗?”天狼看着他:“句子断了,字迹花了。总之,不让你落单。”
“我怕是个最没用的文官。”
“我这个户部侍郎,一样做不了仕途经济。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管别人怎么说。”
天狼从怀里掏出许府带上来的稿纸:“就像这世上的人,都说我主杀伐,其实是他们自己的野心作祟,非要扯上我当幌子。”
“也是。”
文曲笑出声来:“谁能想到真正的天狼,爱看话本小说呢?”
还是缠缠绵绵,让人脸红心跳的那种,一看就撂不开手。
“上回到哪了?”
“痴秀才坐等花魁,风月场里等了整夜未归,被敲更的送进了衙门。”
“往下怎么写?”
文曲拿起笔咬在嘴里:“天机不可泄漏。”
天狼也不再问,躺在椅子上把稿纸举得老高,看得入了迷。
往下怎么写,文曲没想好。
花好月圆还是人财两散,不知道。
或许也不紧要,那都是话本里的事,做不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