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蠢吧,你还不信。”她道,“就你从前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身上有点什么能藏得住?哦,对了。”
她扬了扬唇角,“你晕过去的那一日,是本王抱你走的。”
他紧咬着下唇,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你那小侍人替你换衣裳的时候,你身上有些什么,他都一五一十地来禀报过本王,半点疏漏也不敢有。你身上小到一颗痣,大到一道疤,本王全都知道。”她笑得透着邪气,“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你……”
崔冉脸色雪白,偏只有眼尾通红,也不知是怕得还是羞得,好像上好的宣纸上落了一滴红墨,沾着水汽,沿着纹路洇开了去。
然后就瞧着眼前人的脸色骤然转冷。
“说,是怎么来的。”
他闭了闭眼,手藏在身后,紧紧地攥着,指甲刻进自己掌心。
是他疏忽了。
那日里他收到郎中托来的东西,荷包他敢压在被褥底下,横竖形制是最最寻常的,平民百姓常用的那一种,惹不了眼。即便是让人瞧见了,也认不出有什么端倪。
可玉佩却不敢。
皇太女贴身所用的玉,自然是顶好的,上头的九尾凰更是明明白白地显出此物出自于皇家,在这陈国人颇多的边陲小城,极易让人认了出来。即便是没有什么见识的贩夫走卒,也能瞧出此物非同小可。
是以,他不敢冒险,连鹦哥儿也不敢让瞧见,只能藏在怀里,日日贴身带着,以期能避过旁人。
却不料,今日意外之下,便给露了出来。
他沉默不语,赫连姝的脸色便更难看。
“长本事了。”她冷声道,“本王问话,也敢不回。”
崔冉望着她眼中的寒芒,忽地牵了牵唇角,露出一丝极苦涩的笑意。
并非他不想答,更不是不惜命,而是不论怎样答,都落不了好结果。
只要他一开口,远在另一支队伍里的皇太女和沈尚书便要丧命,替她们递信的郎中亦逃不了干系,而他也仍旧是一个伺机接近,心怀不轨,暗中图谋复国的罪名。
不过是他一人死,和多牵连几人的分别罢了。
他若要说,他虽接了密信,却从未抱着这般用心蓄意靠近她,以赫连姝多疑残暴的心性,她会信吗?
他仍旧是不开口,远处几名副将便暗暗投来惊疑的目光,大约是心里在道他胆大,阎王面前也敢梗着脖子。
赫连姝眉心一沉,似是耐心用尽,忽地一扬手。手中玉佩被她大力掷出去,落在石阶上,顷刻间碎了几瓣。
身后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皆埋头静默。
她另一手上提着刀,大步流星,直冲崔冉而来。
即便已经决意守口如瓶,心底里终究是怕的。崔冉让她捉住肩膀时,忍不住紧闭了眼,“啊”的一声喊出来。
半晌,却没感到刀落在胸口的动静。
他睫毛颤了又颤,底下一片水光,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就见赫连姝的脸近在眼前。下颌绷得紧紧的,眸子里盛着怒火,底下却还有几分他看不明白的神色。
“接着。”她头也不回地喝道。
他没回过神来,远处的尔朱云却意会了,连忙紧赶几步上来,从她手中接过那把被夺去的刀。
赫连姝的目光只钉死在崔冉脸上,忽地扳着他肩头,用力一扯。
“给本王滚。”
滚,却也不是他一人滚。
他被生拉硬拽着出了县令的院子,也不敢开口问是去哪里,只一路沉默着,随着她的心意。
赫连姝显然是怒到了极点。她从前待他虽也粗暴,从不肯看在他是男子的份上,手脚稍轻一些,可并不很爱动手,也没有凌虐欺辱人的嗜好。
而今日,她当真没有留情,一路推搡,手底下力气大得厉害。崔冉让她推得踉踉跄跄,几番险些跌在地上,扭头看看她的脸色,连一声也不敢出,只撑起身子来继续往前走。
有县衙里的下人远远地经过,见了这一幕,都惊得脸色发白,不敢言语。
他们都是经了昨夜一场变故的,今日又瞧着县令让人擒去问话,如今大约还不知道县令已死,但也是慌得人心惶惶了。再一见着这位阎罗般的三殿下,将一个柔弱男子踢踢打打地一路过来,更是不知所为何故,望着崔冉的目光里同情与惊惧交加。
还没等近前,索性一回身忙忙地跑开了,只不愿惹了赫连姝的晦气。
崔冉就是这般,让她一下推进院门的。
门前有个小槛,他脚底下虚软,又经不住赫连姝力气大,一下绊进去,跌进院子里,双腿跪在石板地上,撞得生疼。
他一时站不起身,就听头顶上的声音怒气冲冲,“给本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