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韩川早已潸然泪下。
生前不系黄金带,身后空馀白玉簪。
白石皆成佛,苍头半是僧。
半世为君,半生为臣,磕磕绊绊走过数十载,在兵戈扰攘的年代,拥有此等缘分已经无比珍贵了。
无论枫月晚舟,还是孤舟枫月,这跟发簪都是林儿留给他的唯一信物。
张望月,张云烟,左蓝一,轩佑,甚至包括他自己,他们的执念都太深了,半生囚于看不见摸不着的执念之间,作茧自缚,纵火自焚。杨桃是神,自然比他们这些凡人看的都明白,可看明白了又怎样?世事浮沉,人间冷暖,终归做不到袖手旁观。
韩川乘着月色,踏上那条他走了几百年的石板小路。经年累月的雨水冲洗下,听雨轩的门前的石狮子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韩川放慢脚步,仰头看着这朱红色的大门。杨桃总说他心思细,可他这些年里他无数次扣响听雨轩的门,却从未留意过门前的青苔已经蔓延至墙壁,他来这听雨轩从来都只有一个目的——向杨桃索取。
烛台还摆在外面,蜡烛却熄灭了,不知是风吹熄的还是魏凌霄忘了续上。杨桃犯了神界律例,说不定魏凌霄已经押他回去了吧?那这听雨轩还会有人吗?
韩川抱着试试的心态轻扣听雨轩的门,接连几次都无人回应。
可能…这里真的没人了吧。
可是不来听雨轩,我也不知道该去哪了。
韩川没有家,每隔十来年都要换个住处,在他漫长的生命里,十来年不算长也不算短,就是刚刚能让人能感受到归属感与安全感的时间,比起住处,他更依赖的其实是听雨轩。
“进来吧。”
见他坐在门口等了大半宿,魏凌霄拉开一道门缝,冷声让他进去。
“好。”
韩川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腿已经麻的难以动弹,再加上刚才起的太急,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摔在石板路上。魏凌霄神色冷淡地注视着他,眸中好似含着一潭死水。
“你不用怕,叔叔不让我杀你,我也不会越界。”
不止是门口蜡烛,就连厅堂内的灯也一并灭了,魏凌霄挑着灯笼走在前面,韩川在后面跟着,灯光可见的范围内遍布枯枝败叶,踩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呻吟声。
这还是听雨轩吗?韩川只觉得自己好似进入了秋日里破败不堪的巷子,到处都是枯木杂草,看不见一丝丝的生气。
“韩川,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点灯吗?”魏凌霄突然停下来,转头看向韩川。
“…因为你见不得听雨轩变成这个样子。上神不在,草木随之凋零,听雨轩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听雨轩了。”
“呵,”魏凌霄嗤笑,没头没尾道,“难怪叔叔喜欢你。”
“可听雨轩变成现在这样也是你害的,韩川。如果我知道听雨轩会被你搅和成这样,叔叔会因为你被革去神职,在你第一次敲门的时候,我就该一刀捅死你。”
“不,你不会的,”韩川仍旧颔首低眉,语气却较平时硬了几分,“你最守天界律例,自然知道滥杀凡人的后果。”
在魏凌霄面前,规矩永远大于情感,为了那些刻板教条的规矩,他绝无可能杀死韩川,也绝无可能放过杨桃。
“叔叔说你会回来,让我在此地等一个答案。”
“那个人…那场灾祸我们止住了。”
“在澹台轩佑和芸芸众生之间,你放弃了澹台轩佑?”魏凌霄轻蔑道,“真是大义凛然啊。”
韩川已经不在乎了。一面是心爱之人,一面是无辜苍生,无论天平倾向于哪一方,都会留下诟病。杨桃肯定不是让魏凌霄来看他笑话的,杨桃敢让魏凌霄来,就说明他在赌,赌自己的眼光没有错,也赌凡人并非像魏凌霄理解的那样,都是自私自利贪得无厌之类,在他们当中不乏有人真的会以己为饵,力挽狂澜。
“不。澹台轩佑何尝不是芸芸众生的一部分呢?”
“什么意思?”
“做出选择的不是我,是你口中的芸芸众生,他们选择了而是我们,我,轩佑,张云烟,左蓝一。”
韩川知道这些话对于魏凌霄而言多少有些费解,不过不重要,既然不肯承认自己嘴直心快,那就慢慢想去吧,反正他贵为神子,有的是时间。
“是,叔叔总会相信人,因为他是从人界飞升上来的,比常人见过更多人间疾苦,而我天生就是神子,不懂,也不理解。”魏凌霄生涩地陈述着,虽然远没有达到与韩川和解的地步,不过与他而言,能从不同立场上思考问题已经是一大进步了。
“神子大人,上神他现在…”
魏凌霄脱口而出道,“削去神籍,打入轮回。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