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坐在龙椅上生闷气,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好吧,那你说,我有什么?”
“陛下刚才不是自己都说了,”冼如星放在筷子,微笑道:“祖制啊,这不就您最大的依仗。”
事实上,在古代“君为臣纲”的体系下,皇帝本身就占据天然的优势,君臣相斗,臣子很难彻底压倒。
“那可是您的祖宗,他们扯祖制,您也把祖制搬出来好了。”冼如星循循善诱,“至于缺少人手,那更好说了,眼下京城里可就有一百多贡生等着为您效力呢。”
朱厚熜微愣,旋即两眼放光,是了,还有他们!
说起这批贡生也是多灾多难,原本是正德十五年于京中参加会试考中的,结果当时的皇帝还在南直隶胡闹,于是他们只能继续等,这一等就是两年,期间连天子都换了殿试还没考。好在朱厚熜还算有正事儿,前两天让礼部举行了殿试,如今名次已经出来了,过些日子就要张贴。
“天子第一届新科进士,陛下可以借口举行鹿鸣宴,到时候贫道也过去……”
“你不是不爱这些宴席吗?”朱厚熜挑眉,“之前请你去都一直推辞。”
“陛下,”冼如星无奈地表示,“就算新科进士急着表现,但终归有不少人估计得罪朝臣。真能为陛下所用者,必然是那家境贫寒,郁郁不得志而且着急出人头地之辈,甚至不顾周围人眼光。”
“贫道蒙陛下厚爱,如今在朝野也算有些名气,额……大多是些污名。”冼如星耸肩,想到那些人怎么在背后编排自己又有点想笑了。不得不说,古代文人的想象力真的是无穷无尽的,什么江湖骗子山精野怪都是小意思,冼如星甚至听过自己是兴献王借尸还魂重返人间的传闻。
莫名其妙成了朱厚熜“野爹”后,她已经能将一切淡然处之了。
晃了晃脑袋,继续道:“所以,能顶住世俗眼光接近贫道者,就是陛下您需要的人!”
25. 第25章 国士
常言道:“壮志未酬三尺剑,故乡空隔万重山。”
张璁有时候会想,自己这一路走来,到底算不算实现了志向。
他也是年少成名,二十三岁中了举人,在大明绝对称得上是前途无量。
青年的他志得意满,带着妻子来到京城,想要大展拳脚,然而接下来的三次会试都落榜了。
不过此时也才三十岁,刚至而立,尚且年富力强,很快在家人的鼓励下重振旗鼓。
那么是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恐慌的呢?
是第四次落榜时无意间在镜中发现的几根白发?
是第五次落榜时妻子失望的背影?
还是第六次落榜时隔壁同乡的怜悯?
第七次放榜前,叔父去世了,自己父母早亡,全赖叔父将养他大,可他却连为其送终都做不到,每逢深夜想起,都不禁痛哭流泪,悔恨不已。
然而不出所料,这次他依旧没考上了。
这个时候,自己已经四十二岁了。
历经两朝,从二十三到四十二,他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都用在科举上,当年的人人追捧逐渐变为门可罗雀,他觉得累了。自己没有这个命,就这样吧……
京城纸贵,妻子操持家中够辛苦了,儿子也找个好些的书院读书,去朝廷补录个小吏,好歹有些微薄俸禄糊口。年少时出将入相的梦就当从未有过,只要能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张璁已经走到吏部门口,可那只脚却怎么也迈不过去。
他又想起这几十年游学路上见到的流民遍地,想起奸贼刘瑾干政时的愤慨,以及对朝局动乱的忧心。
人往往越清醒就越痛苦。
张璁无疑是清醒的,所以他看到的.听到的不义经常会压在心头,让他每每喘不过气来。
转过身,他第八次参加了会试。
结果,已经四十六岁的他终于考上了。
鹿鸣宴上,整个恩科一甲二甲的进士齐聚于此,状元榜眼探花皆出身名门,风华正茂。而成绩倒数又垂垂老矣的他有些茫然地坐在末尾,与周围几个状况相似的堆在一起,好像几颗放久了的芥菜,蔫头耷脑,浑身冒着寒酸气。
张璁张了张嘴,想要与他们说几句话,结果也不知是因为自卑还是互相嫌弃,总之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叹了口气,张璁刚要回到座位上,突然注意到角落一位秀美女冠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愣了片刻,便明白对方的身份。
传言新君从安陆带来一王府供奉,整日形影不离,极为受宠幸,这次鹿鸣宴以“辞旧顺度,诸事呈祥”的名义跟着。如此行径,礼部自然全力反对,直言进士们供奉孔圣人,哪有道士赐福的道理。
不过大家由于最近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与皇帝闹得很僵,这么点小事,最终还退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