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养了一天,秦凛直接精神抖擞,反倒是他,脸色依旧不大好。
秦凛本打算轻轻地将手从楚承手里收回来,不想却惊醒了楚承。他抿了抿唇,面上有一丝不自然:“抱歉,吵醒你了。”
他早已从武威那里得知了楚承的身份——礼部尚书楚方墨流落在外的儿子。说得好听是流落在外,实际上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隐瞒了曾经结婚的真相么?
这事儿在那些大户人家的内宅里一度成为闲谈笑话,秦凛则是在某些清流弹劾楚方墨抛妻弃子时听过一耳朵。当时仅对楚方墨心生厌恶,对那因逃荒而身体亏损的哥儿心生怜悯,不曾想这哥儿有一天竟嫁给了他。
楚承自然地埋进他胸口,声音软绵绵的:“你干什么去?”
秦凛身体一僵,硬邦邦地开口:“我要去守灵,你继续睡吧。”
守灵,自然是指为他的母族——齐家人守灵。
谋反大罪按理来说,尸体是要丢到乱葬岗的。但皇帝或许是心虚,亦或者仅仅想找个囚禁秦凛的借口,所以在诛灭齐家满门后,命人装殓了齐家人包括皇后的尸体,停放在大报恩寺,叫寺中和尚为他等超度十日,再行埋葬于寺外塔林之中。
塔林本是大报恩寺历代高僧埋骨之地,皇帝这么做,大概是想靠那些得道高僧压制齐家人的冤魂?
真是讽刺。
楚承闻言,便说:“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秦凛毫不犹豫地摇头:“守灵需要一直跪着,你病尚未好,不用如此。”
“你我已是夫妻,你的母族就是我的母族,我自然应该和你一起守灵。”楚承理所当然地回答,随即抬首望向他:“我就在你身边坐着,这样可以么?”
秦凛蹙眉不语,显然并不赞成,只是不愿驳了对方一片好意。
楚承只能使出杀手锏:“若我不陪着你,你突然发病怎么办?”
秦凛竟无言以对。
他深深地看着楚承,说:“好吧。但你若是感觉不舒服就告诉我,我送你回来休息。”
“我知道。”楚承点头。
于是,两人便起床洗漱,然后前往佛堂。
秦凛怕楚承吹了风病情又要加重,依旧抱着他,还用厚实的毯子将人包得密不透风。
佛堂即灵堂。
武威三人皆在这里代替秦凛,为齐家人上香烧纸。
大报恩寺几十名僧人正在住持空性的带领下围着一个个棺木,念诵往生佛经。
抵达佛堂,秦凛便将楚承放了下来。
楚承抬头,只见佛堂门前两边的匾额上挂着一副对联,左书:天地独为尊高卧云霄审视三千世界,右提:往来皆是客偶经尘壤生成无限因缘。
两人相携入内,楚承差点儿要被三面墙上一座座金碧辉煌的佛像晃瞎眼,伴随着燃烧的长生烛,与渺渺不绝的佛音,更显佛堂的庄严。
此时,武威三人第一时间上前,一脸关切。
秦凛抬抬手,不等他们询问便出声道:“我来守灵,你们去歇息吧。”
“殿下,您才刚清醒,还是继续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就行。”季云杰道。
“不用。”秦凛望着一列列棺椁,神情肃穆,眼中藏着隐忍的哀伤:“我想陪着他们。”
“喏……”武威等人登时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来。
这里躺着的,皆是秦凛的亲人啊。
三人齐齐在心中叹息一声,又是怜悯,又是悲愤。
怜的是秦凛,恨的是秦观海。
大将军齐耀的性子,他们最是清楚,怎么可能会谋反呢?
这分明是污蔑!
但皇帝却轻易信了!
昏君啊!
武威等三人互相对视几眼,却不敢在秦凛面前多说什么,以免其再次发病,只得默默退了出去。
秦凛其实能看出他们的心思。
他沉默着给楚承搬了张桌椅坐下,自己则跪在了蒲团前,目光紧盯着最前方的三个棺木。那里,沉睡着他的母妃、舅舅和外祖。
母妃不喜欢舞文弄墨,反而常常舞枪弄棒。幼时在她膝下,她总是念叨着若非困于深宫,她一定能成为大齐最厉害的女将军。
她并不爱父皇,父皇也不爱她。父皇娶她,仅仅是为了稳固皇权。
可你看,一旦坐稳了皇位,齐家这般权势滔天的将门不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钉了么?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自古莫不如是,实在讽刺。
他的舅舅,齐国的大将军,自小便将他养在身边,两人虽非父子,胜似父子。
舅舅教导他治军之道,治国之道,要他孝敬长辈,与人为善。可那样的父亲,值得他尊敬吗?那些躲在阴影中暗害他亲族的人,值得善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