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南摇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坐得太高了。”
他顿了下,又补充道:“别人会觉得奇怪。”
裴缜原本一心沉浸在与成南出城骑马的快活中,完全没注意到周围人的打量,听他这样一说才发现路人投在他们身上的视线中的异样。
马背上的成南又说了一遍:“我想下去。”
他还给裴缜想了个替代方案:“你上来骑吧,我在前面给你牵着。”
裴缜没吭声,成南有些焦躁地舔了舔嘴唇,催促他道:“裴缜。”
“嗯。”裴缜终于转过身来,手中的缰绳却未松开,他问成南,“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什么?”
“以前有一对父子俩,他们去集市上卖驴,开始时儿子骑在驴上,父亲牵着,路人看到便说,这儿子真不孝,竟让父亲为自己牵驴。俩人一听连忙换了位置,这回是父亲骑在驴上,儿子牵着,路人看到又说,这父亲真狠心,竟让儿子给自己牵驴。父亲连忙让儿子也坐上来,两人一起骑着驴,过路的人看见,又说这驴太可怜了,竟一下要驮两个人。”
成南忍不住笑起来。
“还没完呢,最后这俩人实在没办法,就都下来抬着驴走,过路的人看见了,这回又说……”裴缜故意在这儿停住,让他将话接下去。
成南笑得差些握不住缰绳,说:“太傻了!”
“你也觉得傻吧?”裴缜倒是一脸正经,“现在我给你牵着马,别人觉得奇怪,等下咱俩换了位置,他们或许又要觉得我仗势欺人,到那时咱们听谁的是?”
成南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敛去笑意,鼓着脸道:“你的故事都是瞎编的。”
裴缜“嘿”了一声:“这个可不是我编的,书里正儿八经写着,你要不信我之后把书拿来给你看。”
他说得一脸笃定,由不得成南不信,心里再犯嘀咕也不敢吭声了。
裴缜见将人唬住了,回过头偷偷笑了两下,笑完了又道:“任何事儿都没法让所有人都觉得满意,索性不用去管他们会说什么,只要你我觉得可以,那就没问题。”
阳光大剌剌地勾勒着少年肆意的眉眼,他微仰着头专注地看着成南:“你不喜欢骑马吗?”
身下的黑马似是也听懂了他这句问话,甩了甩脑袋,步子迈得愈发平稳,成南坐得高高的,整片大地都在他的脚下,周围的景致向后缓慢移去,他微抿着唇,半晌,顺从心意点了点头,轻声说:“喜欢。”
裴缜就等着他这句话,咧着嘴笑开,抓着绳子的手在空中潇洒一挥,朗声道:“那就坐正了,咱们出城去。”
风将河面吹出粼粼的褶皱,岸边的柳树也轻柔地摇晃,似是荡进了人的心里,带来说不出的舒坦和宁静。
成南的胆子越发大起来,伸手一下下地顺着马颈后的鬃毛,一边听裴缜说他在京中也有一匹小黑马,听着听着他忽然想起来件事,问裴缜:“它有名字吗?”
还真没有,牵了马回来他便一心想着找成南炫耀了,于是道:“还没取,你来吧。”
成南十多年间就进过一次学堂,还是因为在落秋胡同捡了本不知谁落下的书给人送进去,肚子里的墨汁加起来统共没两滴,冥思苦想半天,终于憋出来俩字:“小黑。”
裴缜蹙起眉头,有些犹疑。
成南连忙道:“那再想个其他的。”
“不是,”裴缜道,“我是想以后我万一去了西疆,它跟着我驰骋沙场,若是声名大振,小黑这名字是不是不够威风?”
成南觉得是有那么点道理,刚想开口,便见裴缜眉间一扬,喜道:“好了,就叫大黑吧!是不是听起来十分勇猛?”
成南点头,觉得果真是要霸气上几分,不愧是读过书的人。
两人都挺满意,黑马跟着摇了摇尾巴,浑然不知自己的名字已经从“玄琦”改成了“大黑”。
成南高兴极了,他弯下身搂着黑马的长颈,脸贴在上面亲昵地蹭着,笑着唤道:“大黑,大黑,以后你就叫大黑啦。”
他的语气又乖又软,像是街边上刚出锅的热腾腾的糖馒头,裴缜忍不住回头,蓦地撞上一张极灿烂的笑脸,小叫花子歪着脑袋,贴近着笑着看大黑,唇角弯出一个秀丽的弧度,白皙的脸上泛着不甚明显的红,在阳光下显得漂亮得惊人。
怦——朗朗天光中,裴缜的心跳蓦地空了一下。
成南浑然不觉,摸着大黑的脑袋快乐道:“你怎么那么乖呀,和我之前见到的马一点也不一样。”
他抬起头,对上裴缜直愣愣盯着他的视线,非但没有移开眼,反而笑得愈发开怀。这一切都好得超出想象,他心底蕴藏着满满的快乐,说不上具体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大黑,也或许是可以心安理得地坐着的高高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