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只瞥了一眼,淡然道:“玉紫檀,紫檀木中属上品,手艺出自青源刻家,一甲子前盛行于名流官宦手中,战乱之后没留下几件,如今已是皇室臻品,私藏者视为欺君。”
那人呵呵一笑,一面绕到李长安身后,一面道:“不愧是风流无双的‘李公子’,这根玉子簪可是皇祖母生辰时赐给我的,整个北契也就这一根。”
给李长安束好发,那人退后一步,似在端赏一副百年难见的佳作一般,眼眸炽热。
李长安微微侧过身,挑眉道
:“看够了没,七王子殿下,还是应唤你,七公主殿下?”
那双桃花眸子里的阴厉一闪而逝,撇了撇嘴,似失了兴致,自顾自走入茶室盘腿坐下。李长安跟着走进,端坐在对面。
北契王帐原有十一位王子王女,东越南徒时朝政内乱,耶律氏族在刀笔文士的鼓动下举兵谋反,年长的王子多半死于那时。这些年重整朝纲,虽使得中原人口中的“北荒蛮子”脱胎换骨,却也滋生出大批争权名利之士。年幼的王子王女无疑是权势手中最好的依仗,阴谋暗涌之下,焉有完卵?原本枝繁叶茂的北契王帐,如今仅剩五位王子王女,最小的一位不过孩提之龄。
楼解红先前送来的情报中对北契王帐有所提及,眼前这位女扮男装的七王子出自正宫皇后,自幼聪慧伶俐,几个兄弟姐妹中尤其讨长辈欢心。打从出生的那刻起便以男子身份示人,情报中亦未提及,耶律楚才竟是女儿身。
但显然本尊对李长安一眼便识破身份不感意外,反而悠然自得的泡起了茶,但手法与王朝那位四公主同样惨不忍睹。
在瞧见耶律楚才将第二道茶水一并倒了个干净后,李长安终于忍不住按下了她的手,道:“不必劳烦,我不喝。”
耶律楚才一脸不可置信,“本王子亲自为你泡的,你竟敢不喝?”
就如同先前换衣裳一般,李长安懒得与她较劲,松开了手,不咸不淡道:“殿下既对在下知知甚多,不如开门见山,免得耽搁各自功夫。”
手中动作一顿,耶律楚才一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看着李长安,嘻嘻笑道:“急什么,你在流沙城杀了许善心的账,咱们还没细算呢。虽然许善心不是条好狗,总想着自立为王,但比起另外两人,易掌控的多。况且,眼下我的计划中还少不得他,李长安你可知你给我捅了多大的篓子?”
李长安好笑道:“这我可管不着,殿下若想留我,也得看君子府本事够不够。”
耶律楚才递来一杯清汤寡水的茶,无所谓道:“想留归想留,但不是眼下,听说你近来喜欢与人做买卖,不如也与我做一笔?”
李长安目光移向耶律楚才,问道:“拿什么做?”
耶律楚才努了努嘴,示意那杯茶。李长安轻叹了口气,一口饮尽,而后抿了抿嘴,且不说滋味如何,压根儿就没味儿。
耶律楚才宠溺一笑,这才道:“你帮我杀一个人,我助你夺泉眼。”
李长安看着她,未言语。
龙息泉眼乃国祚根基,如今身为北契王帐的王女竟要将一成国祚当做馒头一样送人,是要造反不成?但既连耶律楚才都已知晓她此行北上的目的,再要想瞒天过海便是奢望。先前有上小楼的人暗中阻拦,但凡出了汴梁恐怕就得一路杀到龙石州去了。即便拿捏不准此人,李长安也不会妄想耶律楚才能为了她与王庭为敌。说不准,前脚那帮提刑客刚捉住她,后脚耶律楚才就飞书一封上王庭讨人去了,正大光明把她当做“压寨夫人”。
用头发丝儿都能想到,此举不但北契王帐乐见其成,王朝更是拍手叫好,毕竟放在世人眼中,耶律楚才这叫“为民除害”。
耶律楚才不知李长安所想,继而道:“我自幼不爱读书,尤其是你们中原的圣人诗书,把那帮马背上的勇士读到了马下,成日只知如何争权谋利,却不知王朝燕字军已强大到了何种地步。最可笑的是,前年我上奏新一批改良的弦机弩可百步穿甲,昔日草原上的雄鹰拉木伦竟嘲笑我是个惧怕豺狗的羔羊。”
说着,耶律楚才怒火中烧,拍桌骂道:“一帮蠢材!愚蠢至极!”
李长安笑了笑,“故而,你想杀了他?”
耶律楚才瞪着她,忽然笑了,若无其事道:“自然……另有其人。拉木伦再无用,毕竟是铁王座的左膀右臂,不过因此事,我被派遣去了南庭,手无实权只得当个游手好闲的纨绔王子。”
话至此,李长安已理出了个大致的局势。南庭橘子狐沙二州地域贫瘠,小部落仍是如同一盘散沙,且有各自为政的苗头。在呼延一族尚得王帐恩泽时期还算相安无事,自打呼延同宗以居功自傲的罪名被贬至边境后,南庭在与北院的分庭抗礼中便逐渐落了下风,以至今日仍抬不起头来,处处受牵制。而原是王族的慕容家便更凄惨无比,所幸这些年龟缩于南庭韬光养晦,逐渐恢复了些元气。但于耶律楚才而言,无论脚下走的是独木桥亦或青云大道,慕容氏族无疑是最大的一块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