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虎头镖行入花溪州时,这场天下文人士子的唇枪舌战已到了愈演愈烈的局势,一时间好不热闹。只是身处这场飓风旋涡的江湖人士仿佛置身事外,纷纷高高挂起,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用东越老魔头的话来说,就是白日给寡妇点灯,瞎操心。
白衣公子一连打了好几只兔子,把洪秀儿看直了眼,回去的路上,两个小丫头依旧落在后头。
洪秀儿一手拎着一只兔子,目光粘在白衣公子的身后舍不得挪开半分,用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李得苦,小声问道:“诶,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师父叫什么名字呀?”
李得苦转头望了她一眼,少女眼眸里闪动的光彩与她额上的那枚红玉一样炫目,那是一种不属于流沙城的眼神。李得苦想起了那夜月色下屈斐斐的眼眸,与之截然相反。
李得苦转回头,盯着脚下,闷声道:“你若想知道,为何不去问我师父?”
洪秀儿满腹狐疑道:“你们中原女子不都讲究个矜持端庄?咱们都拉钩了,你可不能骗我啊?”
打小不懂吃亏为何意的李得苦扬了扬手中的兔子,不屑道:“你那算哪门子的秘密?不用你说我都瞧见了。”
洪秀儿一时语塞,愤恨的踹了一脚沙子,嘟着嘴道:“老马叔说的没错,你们中原人都是大骗子,与狼一样,狡诈奸猾!”
李得苦懒得与她一般见识,权当做耳旁风吹过便散,若无其事的加快了脚步。
四人回到篝火旁,众人脸上皆是惊叹。谢时毛遂自荐,从靴子里抽出把小刀,就地着手处理那些命运坎坷的野兔子。白衣公子在旁与洪高虎对酒闲谈,期间得知,白衣公子姓李,名随安,京城人氏,带着徒弟李得苦游历江湖,砥砺剑道。
洪高虎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盯着李长安始终不肯挪眼的自家闺女,干咳了一声,不动
声色的问李随安,“李公子,今年贵庚?”
李长安捣鼓着马义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瓶瓶罐罐,随口回道:“二十有六。”
洪高虎夸赞了一句年轻有为,接着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家中可有妻室?”
李长安点点头,“及冠那年父亲给在下讨过一房媳妇儿。”
一旁给谢时打下手的李得苦听闻此言,嘴角抽搐了一下,抬头就瞥见洪秀儿一张俏脸顿时垮了下来。
李长安又道:“只不过那姑娘身子骨弱,未能诞下子嗣,便因病而逝。”
李得苦瞧见,洪秀儿不仅神色重焕光彩,就连整个人都似一只春日下的小鸟儿,几欲欢呼雀跃。
洪高虎面色惋惜道:“红颜薄命,可惜啊,那……公子可曾再娶?”
交浅言深于江湖人而言最是忌讳,跑江湖的雏儿都懂的浅显道理,洪高虎自是深知,于是又补了句:“我听中原人说,有句古话,叫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李长安放下那些调味的食料瓶罐,拍了拍手,牛马不相及的问道:“在下很是好奇,有一问,不知当不当讲?”
洪高虎点头,摊出手,道:“公子但说无妨。”
李长安朝周遭望了一圈,问道:“我瞧贵帮大都是北契人,为何都取了个中原名讳?”
洪高虎与马义相视一笑,问道:“公子可知走镖这个行当传自中原?”
李长安点了点头,心中暗道,有奶便是娘,给口饭吃就是爹了?总不至于连姓都改了吧?照此说来,寺庙里那些善男信女都得随西域和尚一个姓?那些个尼姑和尚不得梦里都笑醒,平白无故就捡了上万子子孙孙。
谢时手脚麻利,此时已把拨好皮的兔子肉架在了篝火上,不多时便飘出了浓厚的香味。洪高虎一面熟稔的翻转着兔肉,一面解释道:“既是如此,头一波好处自是让中原人得了去,我刚入镖行那会儿,帮里也大多是中原人,他们嫌北契人名难记拗口,便让我们改了个中原名字,这些年叫惯了,便也不再计较这些了。”
李长安忽然记起,当年在落子湖下棋时,范西平曾说过的一番话。
“世人以为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过是平日习性,实则不然。你瞧湖里的那群大鹅,与野鸭在一起时日长了,便不再争强好斗,失了血性,亦是失其根本。若再让它们与狗相处几年,生下来的小鹅便不再展翅,只以为自己也是只狗。畜牲尚且如此,又何况是人呢?”
记得当时李长安曾打趣道:“依你所言,只需把一群野鸭丢到大鹅中,过个几十年,待这些大鹅统统都失了血性,岂不就是天下太平?那还打劳什子鬼仗?”
范西平却摇头叹息道:“大错特错,人之贪欲与生俱来,非以身受教所至,即便整个天下独剩一种人,战事亦不可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