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祁云终于编完最后一根平缘结,手与双眼都有些酸涩。
他把所有红结都放在枕边,本以为是困意深深,谁料祁云在榻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阁里昏暗冷清,梁上的文兮枕在墨兮的怀里,稳稳睡着。
祁云听着顶上二人衣衫之间的细微摩擦声,那种孤寂感悄然袭上,就像在宫中四方天里的无措一般。
他耳边刹那起了轰鸣,诡异的传来阵阵迷乱重叠的人声。
“……快离他这个灾星远些,你想被二皇子殿下捉去责罚吗?”
“三皇弟,尝尝这炮烙的滋味吧?”
“喔!那个小狗掉进池塘啦!”
“就会装可怜……”
每当这个时候,那些多年前的旧忆就全部涌上心头,织着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紧紧缚住。
“没亲母的小野种,你们都过来,给我打死他!”
“来,三皇弟,把本太子鞋上的脏水,吃干净。”
那些人嫌恶的眼神,唾骂蔑视的字眼,无时无刻不萦绕在祁云的耳边。
日日夜夜都在梦魇,永远无法逃脱。
哪怕卫长临就在身边,哪怕被对方紧紧抱住,他也觉得自己永远都是孤身一人。
愈合的伤痕总在隐隐作痛,每一处都有个无端的故事掩盖。
“……”
祁云侧过身,他觉得头与身子都痛极了,像是被什么扒了皮,掏了心一样痛。
他不觉张着口,却什么也喊不出。
眼前很黑很黑,没有人的时候,祁云总觉得自己还在笼子里,被逼着脱光了衣衫,被所有人嘲笑着戏看。
“瞧瞧我们温文尔雅的三皇子殿下,此刻是多么窘迫。”
“看啊快看啊!”
像看一个稀奇古怪的玩物,像看一个出身低劣的贱骨,有时候更像是看一只肮脏不堪的狗,一种令人拒之千里的瘟疫。
“……属下究竟该怎么做……殿下才肯原谅我?”
“阿云,怎么哭了?快到亲母怀里来……”
“皇兄,杀了我吧!”
可有时总有另一个自己,不断诉说着他的罪孽,令他痛苦至极。
“你根本不配叫她的名字!”
“祁云……你给我去死,去死!!”
“你是什么时候不是自己的?”
“……”
耳边阵阵尖锐,如同无数根细针一直戳在河边的鹅卵石上。
祁云颤抖着抬手,缓缓抹去眼边滑落的泪。
“可是阿陌……他却那么那么的喜欢你……”
“皇兄,你又是什么时候死呢?”
若是他死了,是不是就再也听不到这些刺耳的声音了?是不是他就能一直安静下去,不那么痛苦了?
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痛苦过,活着即是旁人的灾厄,身子里灌满了罪孽深重。
祁云习惯性的抚着食指上的玛瑙,润红的成色已经被磨砂的晶莹剔透。
眼前不断略过无数人的身影,幼时单纯的笑容在阿陌脸上绽放,温柔的阿录总会递来香甜的桂花糕,钟肃哥的纸鸢,亲母的眉眼。
而他自己聆听午时吹来的风,望见牢里刺眼猩红的血。
他们都是因为自己……才走上了本不该走的道路。
祁云从枕边拿起下午绣香囊的剪子,颤抖着手,将锋利的尖头缓缓抵在自己的脖颈上,渐渐刺下深深的凹槽。
活着亦是灾厄,死亡……即是解脱。
第118章 粽子的味道
“……”
祁云眼眶中的泪汇成光,正颤抖的打着圈。明明稍稍使力便能刺破肌肤,可此时手上的剪子却又一下子犹豫住了。
他不能……
不行,他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他还有长临,他还有千川,若是他走了,定会让他们伤心欲绝的。
祁云一惊,猛地撒了手。
自己明知痛苦滋味,怎能就此抛给他人?
再坚持几月吧,好歹……把孩子留下来做念想,陪着长临他们,他也就能无所顾忌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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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光缓缓落入阁内。
梁上二人瞬而醒来,文兮向下看了看,却只见榻上的祁云睁着眼,无声落泪。
阿盈从阁外走来,端了盆清水,低着头道:“殿下,外面日升有一会了,该起身净面了。”
已经……天亮了吗?
祁云闻声抬手随意抹了抹泪,额头闷闷的痛着,他直接坐起身来,拿起一旁的衣衫慢慢套上。
阿盈拿着沾湿的巾帕走来,正欲抬手递去,可刚看向榻上人,他便瞬间顿住了。
对方无神的目中满布血丝,眼下一片乌青,加之面上苍白如雪,简直憔悴得不成样子。
“殿下……为了给将军做平缘结,您熬了一宿吗?”
祁云摇了摇头,并没打算解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