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路上罗满已经说过罗兰家的情况。
罗兰父母做事不勤快,老想着偷奸打滑,在哪里上工都上不长久,今年彻底不出去了,靠着家里几亩地过日子。左右有高产粮种也饿不死人。
反正村里人都不爱和他家来往。
屋里走出来一个瘦弱的小哥儿,小哥儿手上还有没擦干的水渍,这就是罗兰了。
罗兰局促地擦擦手,怯怯道:“夫、夫子,快请进屋坐。”
进了屋,却没比院子里好多少。靠墙的桌上放满了锅碗瓢盆,就连地上也有。
屋子中间放了个水盆,里面是洗了一半的衣物,两只老母鸡悠哉游哉地晃悠着,时不时从木盆里喝点水。
罗兰面上黝黑,但看得出来是干净的,头发也梳得规整。只是好像很紧张窘迫,双手一遍又一遍地在衣服上擦。
“罗兰你又给你弟弟洗尿布啊?”罗满跟着进了屋,问了一句,却是司空见惯的语气。
谁知这话一出,罗兰眼眶里立刻蓄满泪水。
不过泪水终究没掉下来。他把老母鸡赶出去,费力地把木盆端到墙角,找来块干净帕子,擦了擦椅子,“夫子,你们快请坐。”
沈之洲顺势坐下,放缓声音道:“你别害怕。我跟陈夫子今天来找你,是因为你交了学费却没去上学,怎么了?”
“我……”
“罗兰!你是不是又没喂猪?就知道吃,老子今天非得打死你!”
院子里传来噼里啪啦一阵响动,罗兰来不及回答,赶忙跑出去,“我中午喂过了!”
“你喂过了猪怎么还打圈?死哥儿还学会骗你老子了!”
眼见着罗父正在寻摸趁手的家伙,沈之洲和陈书华出去拦住了人。
见两人穿着不似农家汉,罗父不敢造次,忙请人进屋里坐,不忘朝罗兰挥挥巴掌,“还不去你哥那儿讨些茶叶来!”
罗兰看看两位夫子,最终还是扭头跑出了院门。
在屋里坐定,罗父讪笑道:“两位夫子可是有什么事儿?”
两人又将方才的话说一遍。
罗父深咳一声,朝地上吐了口痰,用满是黄泥的鞋往上一搓,地上只留下一道黑糊糊的印记,“害,别提了,罗兰他哥给她报了名,这死哥儿又不想去了!我瞧着那书都拿回来了,过几年给他弟弟用。”
顿了顿,罗父试探道:“到时候他弟弟不要书,学费能少点儿吧?”
沈之洲陈书华大概能猜到些东西了。估摸着罗兰不想读书是假,得不到书读是真。
两人对视一眼,“是罗兰不想去书院了吗?他亲口说的?”
“自然是他自己说的——不信两位夫子问问他!”罗父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语罢直接出了屋,站在门口唤罗兰回来。
没一会儿,罗兰端着一碗土茶叶跑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个妇人,妇人怀里抱着的小男孩嘴上还有没擦干净的鸡蛋羹。
狭小的屋子一下挤了很多,本就算不上亮堂,这会儿又黑了一个度。
“两位是书院的夫子?”罗母脸上堆起热切的笑来,将小男孩放在二人面前的地上,“正好了,我家小宝过两年就能去书院!”
沈之洲和陈书华说了来意,罗母面上的热切淡了点,但很快又笑开了,“罗兰笨得很,指定学不好的。夫子瞧瞧我家小宝,聪明着哩!”
见二人避而不谈,罗父一掌拍在罗兰背上,将人往前攘了攘,“罗兰不爱读书,可别浪费学费了!”
罗兰弓着背低着头,猝不及防被推了一把,一抬头看见沈之洲鼓励的眼神,张张嘴立马被罗母警告地看了一眼,嘴唇张张合合,最终嗫嚅道:“我,我不爱,不爱读书。”说完又低下头,不敢看两位夫子的眼睛,蓄了好久的眼泪刷一下滚落下来,透过鞋上的破洞,砸在瘦骨嶙峋的脚背上。
看见罗兰这模样,罗父火气腾一下上来了,抄起立在门后的木条挥过去,“是老子逼你说的?吃老子的用老子的,还敢在外人面前丢老子的脸!”
沈之洲眼疾手快把罗兰拉到自己怀里,一个没注意胳膊上挨了一下。陈书华赶忙站起身拦住罗父,“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打孩子!”
罗父看见自己打到沈之洲,顿时心虚不已,虽没再动手,还是扯着大嗓门骂骂咧咧。
“罗大哥来了罗大哥来了!”罗满见势不对,早早跑去地里把罗兰大哥叫来了。
罗兰大哥应该不到二十岁,看起来却是将近三十岁的样貌,把锄头放在院里,进屋和罗父理论起来。
“我都给小兰交了学费,人家夫子也来了,让小兰去认两个字怎么啦?”
“认两个字?那小宝怎么办?我跟你爹这么大年纪了,只供得起小宝!”罗母不依,双手叉着腰尖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