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满。”
周满心中惴惴,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慌:“怎,怎么了?”
“我教你的……你学的怎么样?”
“……为什么问起这个?”
蝶永宜顿了顿,然后又笑了一下:“你总要一个人。”
她的声音像灌了铅,又沉又重,尾音又像是没什么实质,轻到不靠近听,就听不到了一样。
周满顿时如坠冰窖。
这种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他没有父母,跟着乞丐混的时候,老乞丐带大乞丐,大乞丐带小乞丐,小乞丐又陪他这种丧父母的遗弃子。
大多的遗弃子,要么就是被卖去做苦役,要么就是在寒冬腊月活活被冻死,他不想做苦役,也不想被冻死,因此觉得自己还算得上幸运的。
“我听那些买卖人说月满盈亏,但我们是做乞丐的,就是要满,越满越好,最好是盆满钵满,以后你就跟着我姓,叫周满。”
带他的乞丐是个女孩子,十二三岁的样子,脸虽然不大干净,但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珠子又格外的发亮。
她叫周姣,周满问她为什么叫姣,是不是她父母爹娘像让她姣美,温和,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周姣哈哈大笑,说不是,姣与绞同音,她出生那年,只比她大两岁的哥哥因为突发痨症死了,爹娘觉得是她克死了弟弟,当时娘恨声说恨不得拿根绳子绞死她,来换哥哥。
不过她倒不是被绞死的,而是跟她的哥哥一样,得了病痨死在了床上。
临死前她的声音就跟现在的蝶永宜非常像,她抓住周满的手说:“我让你跟我姓,就是已经把你当弟弟了,但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称职,以后你就是一个人了,抱歉。”
如她所言,周满从此之后便真的就是一个人了。
直到遇到蝶永宜。
她起初是很不待见周满的,因为他脏还是其他,周满不知道,但是她口头上就是这么说的,为什么说只是口头上,因为蝶永宜说过无数次要将他赶出戊戌城,却没有一次是真的赶出去。
宋羽寒出去之后,蝶永宜便开始教他术法,说是教给他防身用。
他学了不少,但是却真的只防了己身。
他赖活到今天,从来都只保住了自身。
蝶永宜不知他想这么多,只是疲惫地合着眼,道:“……出门之前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戊戌城不能无主,这些时候你跟着小羽哥哥,不会的,就问,多学多看,戊戌城,你替我守好。”
周满嘴唇紧紧抿着,遏制自己的发抖。
“……没事。”蝶永宜感觉到了他的颤抖,尽力安抚,“我没事,我只是想跟你说说,不要,不要当真。”
周满咬着牙,忍着心中的痛道:“……我不要旁人教,等我们出去,你教我。”
“小羽哥哥不算旁人啦……”蝶永宜眼底含泪,勉强挤出一个谁也看不到的笑,“这里太黑了,我,我什么都看不见。”
周满红着眼,哑声道:“你想看什么?”
“……我自己。”
“自己?”
“我从接位以来,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自己。”蝶永宜的意识越来越沉,声音几乎是在嗫嚅着,“其实当年追杀我的……不是什么敌人,是我的哥哥,亲哥哥。”
周满不知她在说什么,但蝶永宜似乎也不是说给他听的,他不知道在意识恍惚之间,蝶永宜看见了谁,她哽咽道:“为什么你总是容不下我……我只是想安稳过日,我有什么错……”
“我有什么错……”
说完她又长久地沉默了,久到周满以为她已经睡过去了。
“蝶永宜?”
没有应声,周满慌了:“蝶永宜?”
“……别叫了。”蝶永宜虚弱道。
周满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我没事。”蝶永宜十分无力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睡一下,就睡半炷香。”
别说半炷香了,这种时候就连眼睛都不能闭啊!
周满心急如焚,他刚想说话,就感觉到蝶永宜的身体一个筋挛,猛地吐出一大口血,血腥味瞬间传来。
“蝶永宜!”
蝶永宜气若游丝,含着血道:“你出去之后,务必告诉宋羽寒这幅壁画上的内容。”
“切记啊……”
周满的眼泪顿时流下,他能感觉蝶永宜的肢体开始不受力地往下滑,他没有力气转身去接,却恨不得这一刻能代替蝶永宜。
“原来死是这种感觉。”
周满强忍住泪意大喊:“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不开玩笑了,死这种事情,有什么好体验的!”
“……是啊,一点都不好受。”
蝶永宜又如何察觉不到他的不安,可是她也没有办法,都这种时候了,她还要怎么顾全大局呢,这一辈子,这一生,都是在为别人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