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茯苓迟疑问道:“……是你的阿娘吗?”
宋羽寒看了他一眼,随后又重新垂下眼来,敛下眸中情绪:“嗯。”
一石激起千层浪,私语传开而来,他们无法想象在一个封闭幽暗的房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怀揣着兴奋等了快一月的稚童,再次睁眼却是见到自己阿娘尸体的他,会是什么反应,又该是什么反应。
宋羽寒在这里止住了话头,说明白点,他不愿意记得,因为午夜梦回,血淋淋犹如扒皮抽骨的疼痛又会卷土重来。
他小小个的,抱着死去的女人的身体嚎啕大哭,她的身上满是抽打的鞭痕,随便拉开一处便是疤痕遍布,触目惊心。
女人应当是死了有几日,身上皮肤都已经溃烂,露出白森森的白骨,腐败的伤口处蠕动着几只白色的蛆虫,在毫不客气,贪婪地啃食着她的血肉。
“阿娘……阿娘……”
三岁的宋羽寒一个个小心翼翼挑出她狰狞腐烂伤口处的蛆虫,用力挥舞着断臂将四处嗡嗡吵叫的蚊蝇哭闹着赶走,越哭越脱力,像只小兽,靠在母亲的怀里呜咽着。
两具乱世中挣扎着逃亡的灵魂,迈过了荆棘遍布的丛林,挨过了冰寒刺骨的冬雪,却终究天人两隔,永不相遇。
第71章 【蝶梦生】 水芝
“那一天的光景,我永生都不会忘记。”
宋羽寒淡淡地说着,平淡得像是与他毫不相干。
说者无意,听者有情,在座也有有血有肉之人,无法按捺住,纷纷掩面不语。
“为了给我一点教训,我在柴房不吃不喝被关了十天。”
“芳华娘子怕我死了,安排罗小娃招呼几个人,每日定时定点来旁听我的动静,有时我没有力气了,他们便制造出一点声响,哄骗我求饶,确认我还没死后,就不再管我。”
“十天!”惊愕的声音响起。
众人默然。
赵殊锦:“恶毒至极,死了又何辜……”
云鹤叹道:“世事无常,皆有定数,他们已经自食恶果,但你也难辞其咎。”
茯苓抬眼,看了一眼云鹤,眼底的厌恶难掩,低声嘟囔了一句“老东西”,一旁的凌波拍了拍她的肩膀。
“所以你借此寻仇……?”
又有人疑惑道:“可你不足四岁,究竟是如何杀了两个人的呢?”
宋羽寒眸中光影明明暗暗,他异常平静,吐出了一个人名:“因为水芝姐姐。”
那人恍然大悟:“是那个将你放走的姑娘!”
“是。”宋羽寒摩挲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手腕,继续道,“她帮了我。”
日日对着发烂发臭的尸体,并不是一件可以忍受的事。
冷到发颤,饿得昏沉,皆是家常便饭,半夜是最冷的时候,宋羽寒没有办法,只能钻到尸体的怀里,紧紧蜷缩着取暖,不让好不容易捂热的暖气流失,这样子好歹能缓解些许。
第一天,第二天尚且能够撑住。
第三天开始就口渴得不行,不过这个房子太破,雪要是堆积在木板里,就会混着各种脏乱渗进来,也能撑住。
他还在角落里翻地皮翻到了一些青苔,分成几份,每次就尝一点点,靠着这个续命。
但这个也不多,第四天,第五天就已经所剩无几,他饿到神志不清,终于难以忍受,踉踉跄跄跑去扒着门框,奋力喊救命。
门外传来动静后,宋羽寒拼命用力贴紧,无力地喊“救命”。
罗小娃等人讥讽的笑声在门后传来:“还没死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刺耳难听。
……
第七天开始,青苔被吃没了,没有食物的摄入,他的小脸被饿得蜡黄枯瘦,浑身没力气,也不再去扒门框。
母亲的尸体也腐烂得越来越严重,难以忍受的尸臭味弥漫整个柴房,房外时不时传来疾步而走的人,嘴里不断嘟囔着:“臭死了,什么时候处理掉啊……”
……原来他们知道——原来,是故意的。
他在一次次绝望之中彻底认清了这个现实。
宋羽寒盯着地上已经不成人样的尸身,喉咙滚了滚,饥饿翻涌上来的感知是很恐怖的,轻而易举就能够压过他所有的意志。
一步,两步。
脚步一顿,一道惊雷彻底将他劈醒。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惊慌恐惧的情绪化作寒意顺着脚底挣扎着爬遍全身,他轰然跪地,不断对着尸体磕头:
“对不起阿娘……对不起阿娘……我……我……”
他不断说着“对不起”,即便尸体已经无法回答他,他也不断念着,干裂苍白的嘴唇颤抖,撑着地的五指死死扣住。
他不敢抬头,愧疚的情绪几乎要化作洪水淹没他,五指没入杂乱的发丝,宋羽寒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我,我疯掉了……阿娘,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