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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东羿说要吃食,金玉帝怎会不应?
人一头忙着起驾回宫,另一头,便命了亲信去置办亭台小宴。
流水般的珍馐奇材,送进宅邸小厨房里。
没多时,成群的仆妇便颔首排着队,端着玉盏杯碟出来。
佳肴菜色丰富,比之御膳也不差。
余东羿啃了大半月杂粮米面,这会儿大快朵颐,通体舒畅。
余东羿:【哎,还是小可爱跟前儿伙食好,我都开始想念当初在皇宫的日子了。】
彼时,余东羿尚且是余氏的长房嫡子,金枝玉叶,翩翩公子一位。
他年逾17岁,出落得眉目俊朗又自幼饱读诗书、骑射练剑,可谓文武双全、名冠满华京。
同样是彼时,恰逢11岁小皇帝登基——
金玉帝生性暴戾,动不动就对臣子宫人嗔怒打骂,或杖刑、或烙印,手段毒辣。
宫人的血浸过文华殿的青石板。接连刷洗了三日那台阶缝隙里都还带着一股子血腥味。
邵老太傅毕生清流、忧国忧民,见此状那叫一个愁哦。他便在朝堂上领了一众老臣子与外戚余氏对垒。
争来吵去,邵老太傅与老余丞相两边呐,是你撞柱子来我谦让,你久跪来我上书,倒阴差阳错地把余家东羿送进了上书房。
自此,余东羿成了一个名不太正、言还算顺的小皇帝伴读。
当初邵老太傅的本意,是瞧着这个余家子虽是老余头的晚来得子,但举止文雅、品行端正,不似一般余氏人那样奸猾狡诈。
邵老太傅期盼着他能出淤泥而不染。
不曾想,余东羿刚进上书房第一天,居然就夺了小皇帝的荆棘蟒皮鞭,把金玉帝噼里啪啦抽了一顿,害得圣上捂着龙屁股缩在了龙床上。
抽完,这小子还骑着金玉帝的马逃到了京郊野猎。
邵老太傅勃然怒道:“此子岂敢?”
殴打幼帝,潜逃出宫。这宫里的,是谁首肯给他开的宫门?
老太傅一查。竟然是当时任大内总管的御前正一品太监,潘无咎,潘公公!
老太傅愕然:“潘无咎年岁长他近一轮,这小子竟何时与这位宫里的九千岁相熟?”
况且潘无咎在深宫多年,人精如鬼,心细如发,缘何竟敢为了余东羿冒如此之大不韪明目张胆地把人送出宣武门去?
纵马出宫,人在何处呢?老太傅再一查,登时吹起胡子。
好啊!余家野小子,竟然拐带着他的亲孙孙一同宿在京郊马场的邵家庄子上了!
说来惭愧,面对邵氏门庭的男女老少们,邵老太傅素来秉持公允以待的态度,一视同仁。
可他独独对他那个身世可怜的小孙孙颇有偏袒之心。
他家邵钦,自幼失怙丧母,孤苦无依,却有过目不忘之才,又勤于笔墨,废寝忘食,于儒学经纶上有敏才思、大智慧,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好苗子!
可孙孙怎么就跟余家顽劣混到一起了呢?
偏偏这俩人还大大方方地在那马场野庄里出双入对,纵马玩乐。
要让其他人知道是他邵家人、邵家庄包庇了行刺凶犯,可叫他这肱骨元老的脸往哪儿放啊?
总之这事儿混账得很!
但要说凑巧——
鞭了皇帝的,是外戚余氏子。
放了余氏子的,是阉党魁首潘公公。
藏了余家逃犯的,又是清流顶梁柱邵老太傅最疼爱的小孙子。
这点儿巧,让外戚、宦官、清流三方都诡异地、不约而同缄默下来。
以文华殿为界,前边儿朝堂百官,后边儿三宫六院,愣是半点儿消息也没透出。
一伙人把流言蜚语捂得严严实实,就指着等金玉帝开尊口,再看情况。
结果隔了三五天,金玉帝好了。
陛下揉揉尊臀,下了龙床。第一句口谕,便是让余东羿回来。让他回上书房,陪他听邵老头讲书。
哎,大吉大利。无事了!
邵老头提心吊胆数日,险些愁白了头。望着疯玩完,现下又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地回家来的小孙子,他恨不得把余氏小子大卸八块。
再之后,就是邵钦宁肯自贱身份、违逆师长,也要强嫁给余东羿做男妻的事儿了。
至于从前那位矜贵的余家嫡子,怎么成了今天这样姓余、又非余的野生庶民?怎么金榜题名?又怎么被贬官罢职的?后话还得后边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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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余东羿吃饱喝足,回了茅草院。
夜里他口渴,摸着月光去厨房喝水。
如果说卧房是茅草庐,那厨房就是露天破杆子撑起的挡雨棚。棚上破洞大油布,棚下爬鼠灰灶台。
人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黄昏时他吃的是玉盘珍馐,如今星夜微凉,却喝口水都被冻得牙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