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七道:“将军敢带我等只身赴会、来到燕京,自有后手。公子只需跟着在下走便是,不劳多费心。”
“哈,邵钦是有手段,”余东羿笑笑,“他那死人的法子,洒家多少也知道点。可洒家这儿还有个不死人的法子,但问你皮小官人愿不愿试试先呐?”
皮七皱眉:“什么法子?”
余东羿悠哉哉道:“且先告诉我,倘若咱们走别的路出了城,你有无门道再联系上你那些同僚与你家将军?”
皮七自信不疑道:“有。”
余东羿问道:“那若是相隔太远呢?”
皮七道:“虽千里尔,亦不远矣。”
“好!”余东羿击掌大笑,“有这句话在就够了。皮小爷尽管放心,您个呢,今儿就跟着洒家在沧浪宫吃好玩好,待到今夜朔月之时,一切自有分晓。届时,莫说是出个小小的燕京城,您便要纵览大照疆土,都轻而易举。”
皮七狐疑地挑起眉,没忍住道:“你……莫要妄下雌黄。”
“那是自然,”余东羿挤眉弄眼,“你几时见我诳过人啊?”
余郎诳过他的还少吗?
可皮七待要说些啥,就见女官拖曳着裙摆,举步生风地来宣了旨意。
“陛下有旨,祭祀已毕,着二位贵客前往宴席。”
余东羿高兴道:“呦,来饭了。”
余东羿忙扯着皮七去赴宴。
到圣座前,一应礼节仿周制,眼下是已经过了正祭的当口,到了殿内的小祭。
正祭给老天爷吃,五色十盘、瓜果糕点全凉彻底。
小祭由皇帝和嫔妃们私设,吃点热饭热菜。
看上首——
按常理说,皇帝座侧,该有余皇后伴驾。
可照归锦素来不讲礼,因开互市的事儿和余相闹个不愉快,连带着天游祭祀,他也不肯带余家的皇后来。
所以这小祭,便只有金玉帝与几位嫔妃和夫人在。
其中,便有一位对余东羿青睐有加的婉夫人,就坐在侧首处。
“来了?赐座。”
照归锦端坐宴席正上方,瞧余东羿扯着一个少年进来,昂昂下颚,示意侍女、宦官招呼。
这是当众在皇帝眼皮子下,数十人看着,余东羿当先一步,拉起前袍,快快地朝金玉帝行了个大礼。
拜完后,余东羿又含糊两句,扯着皮七朝前两步,愣生生把皮七的膝盖截停在半空,没让皮七跪下。
皮七错愕,深望了余东羿一眼。
这当口匆忙,体察毫微,还得灵活应变,寻常人决计抓打不开。
可余东羿一早游刃有余地跟皇帝打起哈哈来,说的正是刚才含糊那两句:“陛下,您先前说要瞧草民带来的美人,现下好,感激您赐宴,草民可给他带来了。”
照归锦想一出是一出,霎时间被余东羿打了个岔子,也没注意到皮七只半蹲两下、不曾跪拜之事。
眼下,金玉帝只觑了皮七一回,顿时,满副神情里颇多了些一言难尽之感。
这圆头圆脑、长手长脚的,哪门子的美人?
照归锦为难地看看皮七的瘦猴脸,又为难地看看余东羿,咳嗽道:“咳,朕见了。许是大家都累了半日,舟车劳顿了些,待用宴后,歇息一阵,朕和婉夫人领你们一道去沧浪泉宫洗洗,换身衣裳,或能消解些乏累。”
换言之——
俩人都刚被追逃了一路,又从拜相楼的废墟里钻出来,浑身狼狈。
如今上了正殿,陛下嫌两位贵客衣冠不整、易容欠佳,得先拾掇拾掇人,才瞧着顺心。
“谢陛下。”
余东羿早拱手行礼,乐呵呵地扯着皮七去小桌坐下了。
这是在长形大殿里,二人共坐末席,离皇帝尊位隔了一大间屋子的空当,就只能遥遥见到一抹明黄。
余东羿给皮七夹菜,催他吃了两口,皮七缓了缓,才不再紧绷如先前。
“来吃一口,御膳的佛手豆腐、芙蓉汤羹,在外头可碰不着。”余东羿自个儿吃得畅快,话嘚嘚跟报菜名似的,一溜品评了个遍。
皮七顺从地将他提到的菜都乖乖吃了,稍许,才隐晦地,沉沉向余东羿道了声:“多谢。”
余东羿微微顿了顿,没事儿人似的笑笑:“……洒家这是,可算从皮小爷嘴里听了句好话?”
皮七沉默了小片刻,闷闷“嗯”了一声。
余东羿又往皮七碗里夹了片东坡素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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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都知这句“谢谢”含了几层意思。
邵氏宗族为大照殚精竭虑。
邵老太傅三朝元老,为国效忠,可到最后却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谁下的旨意?金玉帝。
谁撺掇的皇帝?余相与余尚书。
谁奉命屠的邵家阖府?凌霄卫,潘无咎。
论罪,这燕京最盛的照、余、潘三家权柄,都欠邵钦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