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余东羿赞许道,“那为什么他们早不抢,晚不抢,偏生选在这时候去了呢?公公这么厉害,凌霄卫多少年筹谋,总不至于在一夜之间就忽然压不住余氏了吧?况且,若余家真要造反,我那假老子又何必在一个‘互市’上大费周章呢?”
“唔,”照归锦摇摇头,“不知。”
“好知,”余东羿掀起帘儿,指指那青龙大道上,如沸腾般的人海,“你且看看,这些百姓,哪一个是衣衫褴褛的?哪一个,又是面黄肌瘦的?”
照归锦定了定神,瞧了一路,疑惑道:“没有哪一个?”
是了。
燕京城,就是这么奇妙。
外头水深火热,里头歌舞升平。
红莲火,与,四季春,仅一座城墙之隔。
流民、乞丐与穷苦之人,统统被世家默认着赶到了别处。
燕京是世家、豪庭的燕京,亘古不变。
余东羿笑问:“好阿锦,燕京是桃源仙境。可出了桃源,你道那些大旱、虫灾、饥荒的百姓们都上哪儿了?前几月,还听说灾民涌在城门外呢,怎这几日却是半点儿风声也无了?”
“是有人杀尽了他们,或有人收留了他们。”照归锦神思静听。
余东羿缓缓笑了笑,道:“潘公曾与我讲‘以一人之性命,换数万人生机’,当真是划算。不曾想,在杀光和收留之间,他竟真选了后者。”
照归锦:“京郊的流民们,被安置去了凌霄塔?”
凌霄塔,并非仅是一塔而已。
塔边上,方圆百里那一圈地儿,上好的良田耕地,囤点儿灾民不在话下。
就是麻烦些。
余东羿颔首道:“养人可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计,既得让他们有饭吃,又得让他们有地种。若地没分好,就得想法子定个律、分分地。恰如,不日前洒家在冯府抄来的‘邸报’上,看见朝廷说要先改田制,再化朝贡为互市。此两番大变动,恐非一日之功?”
照归锦点点头:“嗯。早些年,潘公便与朕提及过。他道,灾年人心散,收拢流民,重派耕地,改善田制,此乃立国之本。”
照归锦:“至于大照的朝贡——潘公道,朝廷赏赐下的丝绢瓷器,远比异族贡上来的生铁马匹,要珍贵许多。这般长此以往下去,绸贱马贵,耗费的只会是大照经年的底蕴,得不偿失。”
照归锦不爱读书,但悟性、记性两样,甚是不错。
潘公、朝臣们说过的话,他都一字一句记得清清楚楚。
“是长久谋划,”余东羿问,“可若顾及眼下呢?四处是饥荒和大灾。种子得等春种秋收,可人却七日不食就饿没了。在今年流民种地的时候,给他们吃的盐米,得从哪儿来?”
照归锦一手握拳,敲另一手掌,灵感一闪,道:“余氏有粮,找余氏要。”
余氏从百姓身上搜刮了那么多层膏脂,总该刮一刮了。
余东羿笑了,揉他一把道:“诚哉!”
余东羿拔了一根照归锦头上的珠钗,搓搓那银镀金点翠蓝宝抱头莲,扣下了三粒溢彩流光的珍珠宝石。
余东羿将宝石摆在照归锦白生生的掌心上,三颗点点,比划道:“潘九千这一招,三步走,是想逼余氏狗急跳墙。”
“第一,开互市!断进项!”
余东羿拨弄第一颗珍珠道:“从前,边陲无互市。塞外贫瘠,晏主为救活百姓,便只能从大照走私盐粮。而全大照,供得起这般大单的,也就余氏一户。是以,任凭余成明叫多高的价,要多少的生铁、骏马,晏广义都只能硬着头皮、掐着鼻子给出去。”
“潘无咎开互市,让晏主换了买主,断余氏生铁马匹的来路,是不再想让余氏继续肥壮下去,釜底抽薪。此即为第一。”
“第二,杀余成明!断退路!”
第二颗红宝石,余东羿摆好:“近年自我走后,余氏的小辈们,是一个皆不如一个了。余氏之衰亡,已然能预见。而余成明的死——这个小辈里混得最风生水起的才俊,忽然暴毙而亡——无疑是往余家老辈人的心头上,狠狠捅了一刀。”
试问全燕京,谁能做到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就让人中毒暴毙身亡的?
潘无咎派凌霄卫下手,连用的毒都不做半分掩饰,可见其挑衅之意。
“最中意的小辈都无了,若想再韬光养晦养几个,又得等个十数年光阴。倒不如趁现在,余相、余尚书几个年富力强的都在朝堂,余氏军吃了几年大晏的铁马,兵强马壮……”
“他们搏一搏,登上至宝,也不用再担心自家小辈的青年才俊将来被皇帝和权宦所猜忌了。”
“等余姓人自个儿成了皇帝,开枝散叶,岂不又是一番广阔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