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翠翠好不容易扯起了缰绳,学着李幼湾之前的姿势坐在马上,她的俏生生的脸颊被尖锐的树枝划破了相,割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二郎说叫我们一起!我还要跟你一起去找尊主!”
李幼湾忍痛道:“我怀里有接头的地点、密令,还有通往尊主那儿的地图,你,拿去,找到尊主……”
“不不不!我要先找大夫,救活我的小湾哥。”
翠翠柴米油盐不进,任由李幼湾说破了舌头,她都一心只朝着最可能有人烟和村落的方向奔。翠翠向来是个能自己拿得起主意的姑娘,她靠自己拿的主意找到了二郎,现在她相信她也能靠自己拿的主意救活小湾哥。
大夫,大夫……
“嘭!”
这里地势实在又滑又陡,在本就不适合穿梭的险地快马逃离敌人,没一阵,他们这匹马就意外踩空,翻滚着倒下了一个大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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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惊惶极了。
小湾哥的血流得又多又快,像黎二郎常钓鱼的那条小溪一样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打湿了她半身的衣裳,染红了整块马背。
她想帮他摁住伤口,又要拽紧了缰绳。翠翠浑身的力气都用在这里了,她从未感觉到自己这么累过,就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抽干了的河流一样。
小湾哥还在虚弱地喊,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小得像快被捏死的蝈蝈一样。
“翠翠,翠翠……”
喊不动了,知道少女不肯抛弃他独自逃离,李幼湾难堪地呕出一口血,自嘲地笑说:“呵,真不想……像哥哥一样啊。”
轻描淡写地就死了。
在无止尽的马蹄踢踏下,尖锐刺挠如刀的树杈中,豆大的眼泪珠从翠翠的眼里晃出来,她竭尽全力制止住想往下翻的李幼湾,像是在摁住上了船板就开始翻腾的江鱼一样。
她明知道江鱼继续扑腾下去会迎来的是死亡,小湾哥会被她摁着直至死亡。
“唏律律!”马终于踏空,凄惨地长啸一声。
然后是坠马,剧烈的滚动中,翠翠眼泪涌得她睁不开眼,她只记得她攥紧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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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睁眼,翠翠手里握着的是一只断了一截的手臂,臂膀连接着小湾哥已经冰凉的尸体。
“唔——”
怕尖叫引来追击的敌人,她拼命地捂着嘴,嘶哑着哭出来,甚至不敢哭得太大声。
翠翠的手掌因为过于用力扯拉缰绳而被粗劣的皮革划出了一大道口子,她是抹眼泪,也抹脸,抹得掌心刺痛,抹得泪水和快结痂的黑血越抹越多,最后难堪地糊成一团。
小湾哥的尸体好冷,都已经硬邦邦的了。
翠翠静坐了许久,愣愣地望着那种清秀的脸,恍惚以为小湾哥还活着。
她无助地拍拍那具躯体的胸膛,又摇了摇他,喃喃地喊:“小湾哥?小湾哥。”
“翠翠的头发湿了,沾了好多血……”赵解风天灵盖里喷出来的血。
她俯身弯下头颅,捧起李幼湾尚且完整的右手覆盖到她的脑袋上说,“这样晾着头发怎么行?会惹上风寒的。”
然而,那个白天对她说过同样的温暖话的人,现如今已经再无生机。翠翠闭上眼,用脸颊眷恋地蹭了蹭那只冰凉的手。
“小湾哥?帮我擦擦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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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伏在冯氏多年的凌霄卫李幼湾最近朝江南送了信。
这封密信送到凌霄卫尊主潘无咎的手上,潘无咎亲自带人前往渝城东侧的临水城,预备在接应李幼湾之后,前往渝城夺回慎儿。
可就这么到了密信约定好的集合日子,凌霄卫却没迟迟能等到李幼湾。
就连前几个接应点的同僚也没有发现李幼湾。凌霄卫道:“尊主,李幼湾恐有不测,需要再在此处停留,由我等派人前往渝城打听吗?”
潘无咎冥思一阵道:“不,我们直接进入渝城,记得搜寻路上的痕迹。”
事实证明,尊主这一番决策是英明的。没过几天,凌霄卫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里,寻到了李幼湾——
是他早已腐臭的尸体,和一个正拖着这具尸体磕磕绊绊朝临水城方向走来的少女,苏翠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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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见识广博的凌霄卫也惊呆了。
眼前的少女,与其说是半大的孩童,不如说是从山林里窜出来的野狼。
她衣不蔽体,一身泥泞,浑身上下到处是黑血,就连脸庞也抹得分不出人样。
只有那一双眼,一双如孤狼般的脸亮得精光,迸溅出令人难以忽视的锐利锋芒来。
难以想象,就在这数个黑天白夜里,这名一身野性的少女就这样独自一人拖着一具成年男子的尸体,闻着腐烂的尸臭,风餐露宿,一刻不停地走到了临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