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翠翠讶然一喜,居然直勾勾地转头望向那个健壮的中年男人,“二郎家要攒钱给我包厚厚的彩礼,叔叔您能多买点儿吗?”
此言一出,邵钦身旁的温九、戚四等人不约而同开始哄然笑起来。温九压低了声笑说:“瞧这小丫头,才刚定亲呢,就想着帮夫家说话了。”
邵钦亦然忍俊不禁,宽仁地看着翠翠说:“当然能买,有多少便要多少。”
银鱼是这里的土特产,在村子里买不上价,拿到更远些的邦城却是颇为稀罕的。
“好!那您可别反悔哦,我去找二郎讲有人要鱼!”翠翠抬脚跑起来,又像一阵灵巧的轻风似的吹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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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到溪水边,来回几趟,饶是翠翠也不得不气喘,扶着膝盖弓腰站在二郎旁边,“这,这回,我看清啦。”
“看清就好。来,先顺顺气,跑这么久,口渴吗?”黎二郎听见动静,揭开水囊盖子递给她,又温柔地掏出一方棉布帕,摩挲着,将少女额头上的一层薄汗和几滴晶莹的汗珠擦拭干。
“我看到他们腰上有剑,我……”话说到一半,翠翠先是一愣,而后正迎着少年伸出来的那一只修长的手,迅速头脑一空。
她心如擂鼓,简直半点儿也不敢动弹了,只能涨红着耳根,生怕自己狂喘的粗气会不小心从鼻尖喷到少年白皙的手臂上。
直到少年细致地将她额上的汗珠擦完,收回手,少女都还绷紧着脸、抱紧手中的水壶怔怔。
“翠寻?”黎二郎是看不到翠翠脸蛋上的两坨酡红的粉云的,他只细微地注意到少女异样的停顿,所以唤了她一声。
“你!”翠翠感觉到自己的脸烫急了,她恼羞到不知如何是好,竟然下意识地像对待河对岸那群小伙子似的,坏脾气地嚷起来,“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能在这儿!刚刚那个熊将军说要找你家买鱼啦,你得赶紧起来跟我一起背鱼去!”
她说得太急,黎二郎反应慢了半拍,只惊讶地说:“买银鱼吗?现在?”
“对!就现在,”翠翠又开始懊悔自己刚才对二郎大吼大叫的莽撞了,她忍不住胡思乱想,急切地想掩饰过去说,“那些人穿的都是滑滑料子,一看就很有钱!你再不快点,他们就要去找别家了!”
又是夕阳,少女急急忙忙拉着少年的臂膀将他拖拽起来,然后又手忙脚乱地牵上他,带他沿着河堤小路往家的方向奔。少年少女的两道影子被落日的余晖斜斜地拉长,因牵手处连成一条。
黎二郎被她牵得跌跌撞撞跑了两步,忍不住笑着说:“慢点儿,翠寻。”
翠寻别扭地转过脸,却还是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做他的拐杖,引在他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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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江月村的落日红霞,当真是美轮美奂。
就连邵钦也不能免俗,他屏退左右,出了苏家院子,独自循着夕阳坐到了河堤上,一条腿屈膝撑着手肘,难得闲散地欣赏这一日暮绝景。
细数这五年东奔西跑,头两年先是在西夏收拢残部、与圣女周旋,后不得不选择与圣女联姻,邵钦便没有一日不殚精竭虑的。所幸后三年他招兵买马,又赢得了巴蜀太守温师伯的支持,这才勉力凑齐了昔日人马。
可即使重新东山再起、势力鼎盛如前了,那种莫名的空洞和无可逃避的悲怆感依旧压得邵钦比从前更加茫无头绪。
他如今年已四十了,日渐衰老却仍然未酬壮志,更难以手刃仇敌,甚至于……那个令他痛恨万分的男人还逍遥恣肆地待在他的仇敌身边——这让邵钦哪里甘心?
残阳如血,就在艳红到极致的光芒中,强压下胸膛沸反盈天的不甘,邵钦放缓了心思,然后错愕地——
望见了那个被少女牵在手、肩上背着箩筐的少年。
是……余慎,吗?
第49章 敌国将军(49)
风吹皱一江春水, 像一颗沉甸甸的大石“嘭通”一声砸进了江面,坠落,激起回旋的一圈套一圈层叠的波纹,静谧的夕阳好似也被这荡漾的波光给搅碎了——
人群中突然暴起推攮和嚎叫之声, 熙攘一片。
“坏人!松手!住手啊!不准你打我二郎!”少女在哭泣。她叫嚷着、满脸涕泪地对着一名中年男子拳打脚踢, 却如同蚍蜉撼树, 半点儿也不能让男子魁梧的身躯晃动分毫。
翠翠凶啊。她有全乡姑娘里最油亮的两条黑辫儿, 有最娇俏的眉眼和最清脆的一副歌喉。她是千江月村唱得最嘹亮的那只百灵鸟, 能唱到江对岸的那群半大的坏小伙子们都来翻她的窗沿、给她递花。
可惜翠翠不要他们的花。她也不要他们的求爱, 她用扎得像船锚尖钩一样的指甲把那群来求娶她的坏男孩儿都给挠跑了。于是全乡的少小伙子们都怕了她,谁也不敢再托媒婆来老苏家问那黄花大闺女苏翠寻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