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夜,星月交相辉映,篝火阑珊。
二人松散地坐在篝火旁,邵钦先用捡来的枝丫戳了戳篝火,又将肉干烤热,喂到晏广义嘴里。
肉干喂了一半,晏广义迟迟没有再吞咽下一口。
邵钦察觉异样,关切地问:“口渴了吗?兄长,还是想吃炊饼?”
“不。”晏广义沮丧地摇了摇头。
邵钦又问道:“那便是要如厕吗?我扶兄长去。”
“不用了,邵钦。”晏广义说。
他这般消沉不是一蹴而就的。自打从断臂那天起,即使有邵钦无微不至的悉心照料,像这般连小解都需要人帮忙解裤子的羞耻感仍然无时无刻地萦绕在晏广义心头,使他难堪。
邵钦认真地注视晏广义道:“兄长不必与我客气的。”
“朕已经没了双手,”晏广义目光呆滞地盯在摇晃的火影上,“无法自己吃饭、喝水乃至沐浴,更何谈拿起那把剑?呵,朕连要保护的臣民都没有了,朕……我又哪里还算得上是个皇帝?”
“若不是兄长早有远见,在西夏布局留下盟友和人马,我们现在连去的地方都没有,又何谈能东山再起呢?”邵钦目光灼灼地盯着晏广义,“能成为兄长的左右手的人,这世上比比皆是,但能代替您成为雄主的,却一个也无。”
“真的没有吗?邵钦,”晏广义对视他,“与圣女交好的是你,向朕提议留一后手的人,也是你。”
邵钦眸光微微闪动,偏过头颅说:“我只是一把利器,兄长,握住剑柄的人是你。”
“我的王城已经被破了,邵钦,”晏广义沉声说,“但你的还在,未来……”
邵钦一口打断他:“兄长莫要逼我!”
晏广义高昂而急促道:“还是说,你还在恐惧杀了他吗?自古称霸的雄主,哪个不是手里沾满血的?你怕毁了他的家乡!怕破了他和你自小长大的王城!你怕你今生最后这点儿念想消失!”
“兄长!我已与余东羿势不两立!我给他喂的是不可挽回的绝命药!都到这个程度了,我哪里还会舍不得他?”邵钦气血涌上头颅,口不择言道。
“钦弟,”晏广义的话语忽然缓慢深沉下来,“你摸着心问问你自己,这几天除了赶马和照顾我,你究竟看了他多少眼?”
邵钦整个人猛地愣住。
——几乎没有一刻,余慎不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邵钦是恨他。他恨死他了。
每夜入梦,鼓八、回五、剑三、赵一……他的部下们凄惨的死相就不停地浮现在他眼前,他们都死不瞑目啊。盼儿上次见他还说要分他一块儿糖吃,再见面,就已经只剩攥着糖纸的尸体躺在他眼前了。
可一睁眼,余东羿这个活人又无时无刻不伴着他。
“我恨他为什么投敌……要投,还偏偏投的是那个人,”邵钦攥紧了拳头,隐忍着滔天海浪的愤慨说,“我自小虽父母早亡,却有叔伯姑嫂视我如己出、垂爱我胜过亲子,更有爷爷为我尽心竭力,教我治世经学……可潘无咎不过一封诏书送上,便将一切所有都毁于一旦。”
那可是一夜之间啊!当朝内阁元老、太子太傅邵公被送进昭狱,再不见天光!邵氏阖族,无论部曲家仆、男女稚童,一个不留,全被满门斩杀!
四年前,邵钦扮作皮七回到东渠胡同,立在邵氏门庭的台阶上,都还能觑见脚下干涸的红黑血渍,仿佛依稀还能嗅到灰尘中翻涌的冤魂血气。
“他要我怎么甘心接受……自己的枕边人替一个杀我全家的仇敌效力,为虎作伥……”邵钦喃喃道,“他与山狼、刘杉等人多少次彻夜饮酒?三年来更早已与鼓八、回五他们握手言和,彼此敞开心扉……自那夜叛离后我倒还不曾与余慎说过话,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心!”
晏广义理智道:“倘若余东羿自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将你我麾下的人当做同僚,杀敌人又有什么错呢?”
同样是斩杀敌军,邵钦杀匈奴是杀,凌霄卫杀晏主是杀,难道胜利者都要因杀了手下败将而偿命吗?
“是嘛?”邵钦失落地望了眼身旁沉睡的男人,眉眼中隐约骐骥的光芒逐渐消失。
419:【啊啊啊摁啊他在摁啊!】
余东羿被震醒,捂着意识海里颤抖的天灵盖安慰说:【乖,睡着呢,宝贝别喘。】
419在休眠时托管着余东羿的各项体感,好不容易手忙脚乱地开启了“痛觉屏蔽”,才呼呼喘匀气说:【毒解好了,邵将军正在摁着您的疤!】
哪里的疤?余东羿发现自己断臂的豁口刚缓了没几天,又在外力重压下稀里哗啦往外冒血,惊了一跳。
他连忙接管身体装出很痛的样子,龇牙咧嘴地喊了声:“邵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