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途中没有再出其他问题,除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山间升起袅袅的雨雾,能见度持续降低,大巴车司机把着方向盘小心翼翼,为了安全起见,全程低速行驶。
阎骁和沈意年坐在靠后的双人座上,车顶的出风口呼呼往外送着热风。
沈意年脱了外套搭在膝上,露出里面柔软的浅色毛衣,皮肤雪白干净,侧脸望着窗外。
车窗被一道道蜿蜒而下的雨柱遮挡,喧哗的雨声衬得天地寂静。
阎骁被暖风吹得昏昏欲睡。
他想起沈意年刚才上车时衣袖蹭到车门上的雨水,不知道干了没有。
下意识伸手去摸。
沈意年的手掩在脱掉的外衣下,阎骁探进去,指腹抓着袖口摩挲了两下,已经自然风干了。
他正要将手缩回来,沈意年动了动,脑袋偏向他这边,枕在他肩上。
沈意年闭着眼睛像已经睡着了。
阎骁屏息了一秒,没有再动,衣服下的手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他与沈意年没牵手,只是手背挨着手背,皮肤贴合。
意外的纯情。
又有一丝微妙旖旎。
大巴车继续在九曲十八弯的山间公路上行驶,雨声太催眠,阎骁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看见穿着绛红衣袍的女子给自己的半张脸画上了黑色卷云图腾,她在圆台中央低诵,以她为圆心,四周的村民匍匐跪拜。
画面一转,年轻女子独自在房中分娩,生下一个啼哭的男婴,浑身是血。
男婴渐渐长大,变成单薄清瘦的小孩。他眼睛乌黑,细软的头发贴在腮边,经常躲藏在妄灵村的各个角落。
地窖,枯井,牛棚,还有后山的山洞……
他没有父亲,没有玩伴,没有母亲,他管生他的那个女人叫圣女。
圣女生子被视为不洁,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规矩,被选中为圣女的女子没有自由生育的权利。
女人总是警告小孩,要藏起来,一旦被人发现,他会被抓起来活活烧死。小孩非常害怕,遇到丁点风吹草动总是跑得飞快。
他是徘徊在村里的一道影子,只在有月亮的夜晚冒头,穿梭在蓬草和芦苇间,像风一样被刮来刮去。
他躲在草垛底下看其他孩子捉迷藏,藏在桌子底听说书人讲民间千奇百怪的故事,趴在窗户下偷看村头那户人家宴请宾客给家里的娃娃过生日。娃娃吃了红鸡蛋,戴上长命锁,骑在父亲肩头拍掌笑。
窗外的小孩巴巴望着,也跟着笑了。
他笑起来乖乖的,没怎么打理过的头发遮住了眼睛,眼里的光不再那么亮了。
乌鸦落在他头顶叫唤两声,惊动了人家。
他和乌鸦还有墙角的老鼠一起逃窜四散,奔入夜色里。
画面再变换,小孩长高不少,变成少年模样。
他成年后不久,村中起了瘟疫,死了很多人。圣女诞下私生子的事情意外被人知晓,村民们认为是她惹怒了山神,给村子带来灾难。
他们在祠堂逼迫她认罪,要将她和每年挑选的新娘一起入棺。而她选择放一把火,把自己烧了个干净。
那天傍晚小孩坐在山头看着那团火不断攀升,火焰直冲云霄,要毁天灭地。后来村民们重建了被烧毁的祠堂,那团火却仿佛始终没有熄灭。
女人死了,瘟疫还在,村民们抓住了小孩。
他们说圣女死了,灾难没有消除,是因为脏东西还在,玷污了山神的眼睛。
脏东西说的是小孩。
那些人拆了他的骨头,用秘术把他封印在迷雾林深处。他变成了一块一块,一节一节,挤在瓦罐里,再也不会长大,像回到了小时候,圣女把他藏在山洞里,地窖里。
寒来暑往,村子里的年轻人变成了老人,老人化成白骨,又有新的婴儿啼哭着诞生,五十年,一百年,两百年,林子成了禁地,没人再提起林子里的罐子,和罐子里的人。
那里长出了高高的榉树,迷雾罩林,终年不散,飞鸟不敢入林栖息。
罐中人还维持着一丝神识,他在潮湿阴暗的地底蜷缩着,四周好静,屏息等待却什么也听不见。
偶尔月光盛大的夜晚,死去的圣女的声音会响起:“快快,快躲起来。”
“别被人发现。”
他很听话,汁源由。扣抠群一无,而二期无把以,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藏于地底三百年不见天日,再有没有人找到他,也没有人记得他。
三百年里,没有人告诉过他苟活的意义。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降生,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
终于有一天,他从地底爬了出来,重塑了自己的身体。
村子已经荒了,没有人在这里生活。
唯他穿着旧衣,打着赤脚下了山,闯入全然陌生的钢筋水泥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