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伸出手去,一片衣带自他的掌心拂过,抓了一个空。
手空荡荡地举着,紧接着,撞击的闷响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上。
满身鲜血的娇小身影趴在宫柱上,慢慢地滑下去,无力地倒在地上。
柱子上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端木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失了魂。
片刻后,他咽下喉中腥甜,踉跄奔过去,不顾一切地将芸儿从地上搂起。
芸儿的额头上出现一个骇人的血洞,汩汩冒着血,肤白血红,触目惊心。
端木嘴唇不住地哆嗦,颤巍巍用手捂住她的伤口。
鲜血不停从他的指缝溢出来。
芸儿的身体不住抽动,似用了最后的力气拉下他的手。
她急促地喘着气,冰冷的指尖悄然搭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抚触,似是怜悯,又似亲昵。
她眷恋地望着他,嘴唇不住翕动,像要说什么。
他忙附耳上去,听到她气若游丝的声音。
“敏..对不起啊...”她眼角有泪滑落,很快就融入从额角潸潸而下的鲜血。
她眼中的光渐渐黯淡,声音也断断续续:“那个宅院...我还没见过...好...可惜...”
随即便咽了气。
殿上纷乱四起,傅临风在怒吼,“贱人竟敢自戕!端木敏,你分明就与她串通一气。”
齐允轩的声音格外淡定:“丞相,说话要有证据。”
禁卫军跑进来跑出去,燕熙宫的宫人哭声和求饶声更大。
这些对端木而言仿佛都不存在,什么都听不见。
他半跪在地上,紧搂着怀里渐渐冰冷的身体…
眼前的景物呈现出一片血色。
*
街头清冷,他浑浑噩噩走了许久,不觉已到新整饬的宅院门口。
天色这时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门上新刷的桐油漆乌黑铮亮,两边都贴着喜气的红联和年画,年画上童男童女笑逐颜开,仿佛在迎接着主人的到来。
屋子里一应陈设都是他亲自布置的,庭院也是他设计修建,芸儿说要养一窝小鸡,因此在东边的墙角特意辟了一小块地,他砍了细竹子来,亲手搭了一圈小小的篱笆。
房子内外都是崭新的,就像没有经受过那些不幸的自己,干净、清白,每一日都被日光照到。
“朝南的屋子阳光好,窗口下摆张坐塌,你坐在屋子里喝着茶,晒太阳。”芸儿含着笑意声音响起,那个时候她一边研究图纸一边手舞足蹈。
“那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院子里荡秋千啊。”
“秋千?哪儿有秋千?”
“你给我搭一个不就有了。”
“好,遵命。”
等他们老了,被放出宫来,还有这么个房子可以住,互相照顾着,做彼此喜欢的事情。
他考量这一切的时候,并没有预料到,芸儿她,永远也不会老了。
*
四周陆续亮起或明或暗的灯,院落里树影婆娑,屋内没有点灯,端木在黑暗中枯坐了一夜。
闭上眼就看见满脸、满身是血的芸儿,睁开眼时,入目处都是她明丽的笑容。
天明时分,忽有清香随风而至。
他懵懂地走出房门,见庭院中的老梅树不知何时开花了,梅树旁新架的秋千在空中摇晃。
然而,她再也没有机会看到这些了。
好几次,他差点就向君上坦诚他们的关系了。
如果那时真的说了,君上说不定就会成全他们,那样的话,他会立即带她出宫,就不会再卷入宫廷内的纷争了。
他们离长相厮守,只差一点点。
他呆呆仰头,见花开如荼,温柔妍丽。
琥珀般的异瞳眯起,微曲手指触摸天空,唇角舒缓出苍白的笑意....
他想恨,想要像以前那样血债血偿,可是她却让他放下,放下仇恨,放过...他自己。
他又能怎么办?
数点白色花瓣落在他的肩头,很快又被风吹走,在冰冷的地面上飘向未知的远方。
如同她曾经在他的世界里短暂地停留过那样,只留下了淡淡的一抹清香。
芸儿从远方明灭的光影中回头,笑容如阳光下摇曳的雏菊,鲜活、清新、明艳照人。
她说他不是坏人,只是被这个世界伤得太深,太失望了,可正因为他对世界怀有期望,才会这般失望。
她曾说世道艰难,就算活得再卑微再不堪,也不要厌弃自己,不要自伤。
她说哪怕世上的人都辜负他,只要她活着,就会把他当宝贝一样放在心里。
想起她抬眸的时候,他从她眼中看到了万千星辰。
他恨自己的残破凋零,可是,她却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
她低下头,额前的刘海被风拂动,轻声说,余生会陪他一起走。
一起走…
端木讷讷地重复这三个字,眼中的光渐渐凝结,神色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