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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看不到月亮,只有稀疏的几个星子,一盏幽幽的灯火,飘荡在漆黑宫道上。
执宫灯的手白而修长,指节丰匀,青色长袍随着步伐不住翻飞。
他一路走的都是僻静小道,七拐八弯进了燕熙宫的角门,直奔后院而去,一个不起眼的黑影默默跟随在他身后。
后院摆放杂物的小屋内收拾得很干净,左子衿闭眼躺在靠墙的藤床上,一动不动。
芸儿坐在床边,用一块帕子替他擦着唇边的血迹,房赟站在他身后焦急地搓手。
“就没有一个御医肯来吗?”芸儿哽咽问道,她气愤道:“从前他们遇到疑难病症都去请左先生解决,怕担罪责不敢下诊断时,也推着左先生出来。怎么现在先生落难了,一个两个都不肯出来。”
小福子在旁边唉声叹气:“他们....怕得罪傅丞相,都不敢过来。”
“那可否去宫外请大夫过来...”芸儿又问,如今公主殿下出走一年,多亏太后的庇护燕熙宫依旧维持着原样,碧凝去太后身边服侍了,眼下宫中都是芸儿做主打点里外。
小福子摇头,“最近宫中看管得紧,不到酉时宫门都关了,不许任何人出入。”
“若是公主殿下看到左先生这副光景,该多么着急啊...”芸儿悄然拭泪,左先生虽然被赦免一死,但伤势危重,朝不保夕,傅临风又暗下命令严守宫门不让进出,眼见着左先生已是有出气无进气,命悬一线了。
“他们这就是要故意拖死左先生!”房赟急得拔出宝剑:“不管了!我这就到御医院去绑个人过来!”
“不可!”小福子和芸儿同时叫道。
小福子从后面抱着他的腰,“啊呀,我的房将军啊,如今风声鹤唳的,君上好容易赦免了左先生的罪,您可别再惹事了,等明日悄悄找人把他送出宫诊治吧。”
“可是你看先生还能熬到明日吗,他身子本来就弱,我怕他快撑不下去了...”房赟说不下去了,抹着眼泪道。
正在拉扯时,门被推开,几人同时望向门外。
端木敏修竹一般立在门口,烛光在他身周笼上一圈光晕。
“你来干什么?!”房赟恨屋及乌,没好气地大声道。
端木敏不回答,微微侧身。
背着药箱的老者从他身后钻出,躬着身子快步走进屋内,拱手道:“诸位请先让让,我好替病患诊治。”
“这位是长乐城中医术闻名的申大夫,他年轻时曾是百济王宫的御医。”端木淡淡介绍。
房赟和小福子听是大夫,俱是惊喜万分,赶紧让出一块空位出来。
芸儿心中一热,忙起身站起来,待转头往门外看时,已不见端木敏的身影了。
大夫坐下替左子衿把脉,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又用舌板撬开他的唇齿,查看他受伤的舌头。
“大夫...他怎么样?”房赟急切又担忧地问。
“舌上伤痕颇深,所幸病患气力不足,并未伤及筋脉,但....恐有一段时间失语。”大夫道,又摇头叹息,“只是他脉息薄弱,气血两亏,已是病入膏肓之状,我先施针护住他心脉,再开些方子助他拖延一阵吧。”
听左子衿只有一段时间失语,房赟刚开始庆幸,又听大夫说只能拖延一阵,不禁肩膀一塌,悲伤失神。
芸儿和小福子表情黯然,芸儿轻声道:“有劳先生了。”
左子衿身体一直就如风中残烛,每个人心里多少有些准备。
大夫施针时,芸儿转身开门出去,院外的树下站着一个挺直的背影。
她走上前去,从后面拉了拉端木的袖角,“谢谢你,端木。”
端木敏转过头,一轮月从云中出来,月光照亮他线条柔和的侧脸,玉雕一般精致,他声音很轻,说得却极为清晰:“你我之间,何需言谢...”
见芸儿眼角挂着泪珠,端木不觉抬袖,轻轻地替她拭去泪水。
他今日没穿紫色朝服,少了平日的威严和乖戾,一头乌发用玉冠高束,像个温润的少年郎。
芸儿心中温暖,弯了弯唇角,手还牵着他的袖角。
院子里刮起一阵风,她很自然地摸了摸他的手:“入冬了,你穿得太少了,手这么凉。”
端木眼中微动,琉璃色眼眸渐沉,顺势反手握住她的手。
芸儿向四周看看,确定无人才转过头来,对端木眨着眼睛笑。
见他似有话要说,便静静地等着。
他看了她一会才说,“我用积蓄在宫外买了一个小宅院...打算挑个时机向君上开口,想先来问过你,你...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宫内并未有此先例,大部分宫女都盼着年长出宫,嫁人生子,过寻常百姓的生活。
她的心意,他既明白,又不明白,惴惴地揣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