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若摸着他圆圆的小脑袋,怜惜道:“真懂事,你上过学堂,读过书吗?”如此家风,应是读书人家的孩子。
小男孩眼神明亮,“上过一年学堂,学了《千字文》、《礼记》”他的声音低落下来:“后来我们家被官府拆了抵债,跟着父母妹妹出来逃荒,就再也没读过书了。”
马车启程很久后,那男孩清澈的眼眸和失落的神情一直在雪若脑中挥之不去。
从前凌晔在授课时讲过个人对于国家和社稷的责任,他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生平第一次,她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作为王族应承担起自身的责任,让百姓得以重回家园安居乐业,使垂髫稚子不再失学,白发老人有所供养。
只可惜,如今她除了能贡献出一些干粮,再也没有能力为百姓做什么了。
她郁闷地长叹了一口气。
翌日午后,马车终于抵达了昌河县,何大富早早地在渡口等候她了。
他一时没有认出易容后的雪若,直到她走进他的马车取下皮膜,才赞叹这易容术太神奇,完全看不出破绽。
小船在海上晃晃悠悠行驶了个把时辰,直到海面上的浓雾渐渐散去,露出了绿树繁花的一座小岛,宛如水中仙境一般。
“师母,那就是烟云涧!”何大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些许激动。
雪若立于船头,衫裙飘飘,一手举在额前遮阳,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们的宅院矗立于岛中央的海湾旁,这里山海相接,是整座岛上风景最佳之处。
“吱呀”,刷着桐油的崭新院门缓缓打开,一座面海的两层雅致小楼跃入眼帘,雪若三两步走进院子,兴奋地转着圈四处打量,一楼是会客厅、书房和厨房,二楼卧室的窗都正对着大海,每日可看潮涨潮退,日升日落。
眼前景致之美完全超越了她w的想象和认知,何大富见她一脸满意,也觉十分欣慰。
她参观了一圈屋子后,忽问漏水的屋顶和需修缮的地方在哪里?
何大富愣了愣,马上说,我这就带你去。
雪若仰头望着少了几片瓦的屋顶,还有掉落的巴掌大的墙面,诧异道:“就这些吗?”房屋的损坏情况似乎并没有凌晔说得那么严重。
何大富看出她的想法,咳了咳,笑道:“别看好像问题不大,要是不修缮的话,情况就会越来越糟糕。”
他心里暗暗捏把汗,昨天特意托人带信过来,关照下人们把屋顶捅几个洞,屋子里能拆的地方拆掉些,免得雪若生疑,反正到时候再雇人来修就是。
不想那些下人对这装修精美的房子下不去手,就意思意思掀了几片瓦,揭掉一块墙皮,似乎轻松就能搞定。
“待会让他们再检查下,看看哪里还有要修整的地方,师母不如先来看看这些下人是否和心意。”何大富转移话题,让院子里的七八个丫鬟婆子都上来见过雪若。
雪若一见,立刻摆手:“哪里需要这么些人啊,我们在千灯镇时一个下人都没有,不也过得好好的。”
在何大富的坚持下,她勉强留下了一个叫绿俏的丫鬟贴身服侍,一个叫孙妈的婆子帮忙洒扫、浆洗,其余人等都打发了回去。
何大富替她安排妥当后,说平临还有事处理,就匆匆告辞离开了。
送走何大富,雪若跑到二楼卧房,迫不及待地推开窗,碧海白沙跃入眼帘,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咸湿味道的海风,心情说不出的愉悦。
似乎已经看到凌晔坐在窗前的书桌后,听着海浪声翻着书页,偶尔抬头,带着笑意看向她。
许晗则在楼下院子里兴奋地跑来跑去,像只猢狲一刻不停,时不时地骚扰一下正在晾晒衣服的殷歌.....
*
千灯镇,“雪记”后面的宅院内灯火通明,前庭后院,包括后门外的竹林边上,都整齐地站着全副武装的黑衣侍卫。
凌晔坐在前厅的椅子上,正仔细地用一块软布擦拭着手中的长剑,正是左子衿临走时留下的苍龙剑。
这把剑看上去很新,剑鞘的雕花几乎没有磨损,剑身上连细小的缺口都没有。
他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剑,眼眶渐渐有些发红,持剑的手轻微颤抖,似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阿让,是你吗?
你还活着,来找我了对吗?
天意怜幽草,终酬有心人。
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的故人,曾经顶替他被敌军凌虐至死的结拜兄弟,受他牵连全家不幸蒙难的发小.....竟然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真的是他认识的阿让、温让、温云停吗?
是那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懒散自由,爱开玩笑,却会小心翼翼护着他的自尊的阿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