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在殿中徐徐地走,身上贵重的秦王朝服随着步伐轻轻摇晃,衣摆贴着他脚跟荡来荡去,他看了一圈,最后走到床榻边,拿起床头一个白瓷圆钵。里面是一些带着浓郁香气的脂膏,味道和那天在章台宫闻到的一模一样。
“王翦,”嬴政将东西扔在床上,目光落在嫪毐身上,记住了这张脸,轻声下令:“杀了他。”
王翦得令,上前抓住嫪毐往外拖。
“不!大王!大王开恩!小人为相邦所迫,是不得已!小人不知那是太后!大王饶命!饶命啊!”
嫪毐惊恐地大叫,挣扎不止,王翦嫌他闹腾,一脚踹在他后背,直接把人踹出一口血来。
嫪毐吐着血咳嗽几声,发不出声音了,想要爬到嬴政身边求饶,嬴政厌恶地退开,眼底终于压不住露出一缕暴戾的情绪:“王翦!”
王翦会意,一把抓住嫪毐的头发把人薅出去,只听一阵飞溅的轻响,王翦提着血淋淋的一颗人头走了进来。
赵姬看见这个场面,登时尖叫一声晕了过去,吕不韦跪的地方在那颗滴血头颅边上,惊吓之余,直接吐了出来。
第15章 真的没有,
嬴政下令将嫪毐诛三族,赵太后禁足甘泉宫。
至于吕不韦,经过廷尉核查之后,扒出了他和赵姬那点事儿,交由廷尉审理,人暂时禁足在廷尉专门关押高层官员的属狱。
吕不韦门客纷纷前来咸阳宫外求情,有甚者甚至聚众闹事,都被早有准备的杨端和压下。
昌平君那边听说此事后急着来见嬴政,吕不韦自顾不暇,他正可以借机打压吕不韦势力。
但嬴政没见,他去了蕲年宫,闭着门,谁都不见。
昏暗的蕲年宫里,嬴政坐在供奉着五代秦王灵位的供台前,手里拿着那本史记。
烛火幽微,跳动的火光照在他脸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将他从游离中拉回,他的眼睫颤了颤,微微转头,“赵……”
没有人,只有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飞蛾落在了白烛的火苗上,扑着翅膀,不要命地往火里撞。
他伸手将那飞蛾弹了出去,火苗贴着他的手指抖了抖,险些熄灭,又徐徐亮起。
夜深人静了,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低头,翻开那本史记,把记录着吕不韦赵太后嫪毐的那几页撕下来,借着烛火烧掉。
那些古朴的篆字渐渐化为灰烬。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长大了。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他出离地愤怒,甚至,比发生了更让他愤怒——因为那些都是伤害过赵政的东西。
这个人总是比仲父和母亲更能牵动他的情绪,大概是因为,赵政带给他是不一样的东西。
那些快乐和新奇,那些用心深切却不会古板暮气的教导,赵政总是能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需要什么。今天看到史书中,母亲和嫪毐生下两个男孩,还谋划着等赵政死了代替他做秦王,嬴政气笑了,悲哀之余,他想的都是赵政。
如果不是赵政,这些事也会一一发生在他身上吧。
嬴政漫无目的地放任思绪越飘越远,忽然有一只手轻轻抚了一下他的头顶。
“书看完了?”赵政问。
他的声音既有一种身为君王的沉冽,又带着独有的怜爱和温柔,坐到嬴政身旁,等着他回答。
嬴政几次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是站起来,抱住赵政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
这次是赵政愣了下。
他多久没被人这样抱过了,谁敢这么对他那真是天给的胆子。
“小孩,你是在哄我吗?”
嬴政没吭声。
“你心跳怎么这么快?”他又玩味地调笑。
嬴政默然了一下,矢口否认:“没有。”
“真的吗?”
嬴政微微抿唇,抱着赵政的手轻轻抬起,几乎不可见地在他乌亮的头发间虚虚拂过。当初赵政经历这些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呢。
赵政听见那心跳好像更快了。他实在是不想这孩子替自己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伤心难过,不值得。他拍了拍嬴政的背,“好了,就当看个故事,都过去了。”
嬴政的眸子执拗地盯着他。
赵政今天送完书之后就睡觉了,这些事毕竟有些尴尬,他刻意避开了嬴政看书的时间。殿中烛火明亮,他才发现嬴政穿得格外正式,是秦王朝议的礼服,玄金色的衣服,衬得人内敛沉厉,连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欣赏地打量了一遍,“好看。”
嬴政知道他在插科打诨,由着他把自己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才终于出声:“赵政。”
声音很稳,完全没有平日里的稚气和纯真,跟这身衣服一样,庄重,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