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莹有些惊异地看着朱砂:“你舍得把大妞送走?我原是想着太平馆的小丫头多,她在那边也能认识些同龄人。等三个格格都出嫁了,太平馆也还是要备着给以后的格格们住的。大妞可以一直在那边待着,差事也不劳累。等年纪到了,无论是府里还是府外,给她找一门好亲事嫁出去。”
“奴才也是十来岁就离家进宫的。她能跟着格格们搏前程,那是她的造化,就像奴才遇到主子,也是奴才的造化一样。没什么舍不得的。”顿了顿,朱砂补充道:“奴才知道主子是为奴才着想。只是奴才一家既已决定卖身入府了,就没有成天琢磨着赎身脱籍的道理——至少三代之内,奴才一家是认准跟着主子的。至于三代之后怎样,奴才也管不着了。”
宋莹对朱砂的印象,多少还停留在她当年一心想着脱包衣籍,成为普通旗人的阶段。朱砂回府后,宋莹顾及她的心情,一直都没怎么将她一家当成“奴才”看,对朱砂子女,更像是安顿远方前来投靠的亲戚,基本没安排什么下人活计。
如今朱砂既已全然接受了“新的”身份,宋莹也没必要非得拿着“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理念去给她洗脑。
穿越后的经历教给宋莹最重要的课程之一便是:做自由人也好,做主子也好,做奴才也好,人这一辈子,能够自我和解才是最重要的。
宋莹躺到床上,刚合上眼,就又想起一事,叫住了要去榻上打理铺盖的朱砂。
“明儿个……找条细锁链,再弄把锁,将浴房的外门从外面锁上吧。”
朱砂迟疑:“可若是锁上了,主子沐浴前后安置东西什么的,就都得走正门。这人来人往的,吵到主子可怎么好?”
“不是有钥匙嘛,需要的时候再打开便是了。”宋莹回忆道:“今儿若绿的事,倒是让我想起浴房刚改建好的那年。最开始大家也经常会不小心地打开那扇门,把喜乐气的,后来都要去马房借鞭子抽人了。也是过了挺久,大家才慢慢习惯不走那扇门的。”
“金茶和苏梅马上就要出府了,魏紫和浅葱几个小丫头也快到了要配小子的年纪。这几年院子里会来很多新人,也不好就把门的事放在那儿,擎等着新人犯错吧。”宋莹拿手捂住胸口:“而且自打怀了这胎,我好像更容易惊悸了。围墙上的鸟突然飞走,都能把我吓一大跳。今儿浴房门的响声,把我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还是把门锁上吧。有了锁,自然不会有人再特意去拉门了。”
“唉,那奴才明日就去办,到时候钥匙就由奴才一人保管,”朱砂答应着,替宋莹掖了掖被角:“您这胎怀得是真辛苦,这吃不下饭不说,还添了易心悸的毛病,刘大夫居然还说正常……明儿刘太医来了,等让他好好给您看看……”
——
第二天一早,朱砂打开堂屋正门,招呼小丫头们端着水盆进屋伺候宋莹洗漱。
苏梅作为打头的,进门的时候,眼睛微微瞥向东边,冲着朱砂使眼色。
朱砂疑惑地踏出门,向东边看过去。只见喜乐如同追魂索命的无常一般,阴森森地盯着东耳房的门。
朱砂走过去:“你干嘛……”话音未落,她就察觉到了不对:一股若有若无的酒味儿透过耳房的门缝飘了出来。
喜乐问道:“主子醒了?”见朱砂黑着脸点头,他冲着耳房抬抬下巴:“与我进去拿人,悄声些,别吓着主子。”
轻轻推开门,屋内的景象显现在二人眼前。
海嬷嬷坐在一条长凳上,一手支在桌子上,抵着额头打盹儿,另一手拿着一个手臂长短的酒葫芦。葫芦口朝下打开着,一滴酒在葫芦口要落不落的挂着,正对着葫芦口的地面上,已经积攒了一小滩的酒水。
喜乐轻手轻脚地来到海嬷嬷背后,一手捂住她的嘴,另一手绕过她的肩膀,使力将人束缚住。
海嬷嬷骤然惊醒,果然要出声大喊,却发现自己的嘴已经被捂住,叫不出声。她正要奋力挣扎,却认出了眼前俏立着的中年妇人,正是宋侧福晋身边最得力的朱砂。
海嬷嬷瞬间停止动作,胆战心惊地朝后瞥去,发现身后之人正是“最喜欢折磨下等奴才”的赵喜乐公公,顿时心如死灰,脑子里甚至已经开始计算自己这些年攒的钱,够不够买个薄板棺材了。
喜乐冷冷地说道:“海嬷嬷可真厉害,您这都快吓得尿裤子了,还能攥着酒葫芦不放!”
发现海嬷嬷想要松开抓葫芦的手,喜乐低喝道:“拿住了!落地声儿再吓到了主子!”
海嬷嬷连忙握紧了葫芦。她满脸丧意,想哭却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