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如其人。
能写得这手好字的少年,自然也不是什么平庸之辈。
有人道:“不过是皮囊生得好了些,便口出狂言,说什么吸引旁人的注意,未免也太过轻佻了些。男子汉大丈夫,不想着建功立业,偏偏在这些旁门左道上下功夫,真是让人看不过眼。要我说,此次赏荷宴真正能大放异彩的,还得是崔兄——对吧崔兄?”
被提及的少年着一身青衣,生得极其俊俏,如雪如松,一身劲竹般的风骨,懒懒散散地坐在众人之中,眉眼间却颇有些睥睨之色。
不过这种睥睨之色,并非寻常纨绔子弟对百姓对下人居高临下的俯视,而是一种“我不是针对某一个人,而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的狂傲之感。
听到旁人的话,他并不说话,只是懒懒地勾了勾唇角,权当答复。
见他如此反应,那人脸色微微一僵,表面不敢泄露分毫,心里却早把他骂出花来了。
不过是个攀龙附凤汲汲营营之辈,装什么装!要不是攀上了韶宁公主,你一个崔氏旁支的庶子,也配和我们同起同坐?!
虽然他心里可能有诸多不满,但说实话,这个攀龙附凤汲汲营营的帽子,扣得委实有点冤枉了。
眼前的青衣少年名唤崔洵,是五姓之一崔氏旁支的庶子。
崔家虽为昱朝五姓之一,家族显赫,但其旁支的家风可以说是一言难尽。
崔洵生母地位低微,他又是不受重视的庶子,嫡母嫡兄又是个以折磨庶子庶女为乐的变态。
崔洵生来便受尽搓磨,什么挨打受饿罚跪冬日冰水洗衣物都是家常便饭,世家大族,有的是折损人却让人连苦都叫不出的阴私手段。
崔洵自幼便在诗文上展露出了惊人的天赋,但凡教过他的先生,从来没有不被其才华惊叹的。
那种瑰丽狂放的想象力,如星雨坠落般的词藻,严丝合缝的韵律,都让无数先生赞叹如此下去,殿试前三甲崔洵必定榜上有名。
崔洵对于崔家旁支从来没有过指望,他也从来不想和嫡兄争夺什么,唯一的心愿便是靠自己的才华通过科举博得一个功名,好将母亲接出来颐养天年。
但对于一个庶子,特别是既不受宠,嫡母嫡兄又不够宽厚的庶子来说,才华和天赋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
崔洵在书院刻苦用功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的生母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等到他从书院回来,准备参加接下来的科举时,才被轻描淡写地告知,他的母亲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病逝了。
至于因何病逝,尸骨如今葬在何处,崔家似乎认为这没有什么和崔洵交代的必要。
而更为致命的是,因为生母病逝,按照大昱的规定,崔洵需要为母守丧三年,在这三年内,他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
或许是做贼心虚,崔家甚至找了个“欺辱嫡母贴身侍女”的罪名,将崔洵赶出了崔家。
在重视孝道的大昱,“庶子有意欺辱嫡母贴身侍女”这点虽然在法理上算不少重罪,但却可以在道德上彻底压垮崔洵。
这条罪名一出,将没有任何稍微世家大族的子弟再敢和崔洵来往,他也不可能再找到任何正经师承。
做事做得如此之绝,几乎可以说是彻底断了崔洵的科举之路,他的前半辈子就是任人欺辱折磨的庶子,后半辈子,他们还要让他一辈子当个任人践踏永世不得翻身的庶民。
复仇更是痴心妄想。
常年来隐忍的绵长恨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可崔家是庞然大物,就算是崔氏的旁支对他来说也是伸一伸手指就能压死他的存在,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子,想要报复又谈何容易?
崔洵知道自己生得一副好面孔,嫡兄嫡母就曾因此打过不少恶心的主意,他曾经对自己的好容貌厌恶至极,也从未将其当作自己的优势,只一心想要通过科举堂堂正正地博取功名。
但如今他却突然感激自己生得这样一副好容貌。
这幅好容貌,足以他自荐枕席,成为韶宁公主府上的面首。
他要借韶宁公主的手完成复仇。
从名门望族的崔氏子弟到公主府上的面首,这种身份的落差不可谓不大,但彼时已经被仇恨的火焰彻底蒙蔽心智的崔洵早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对他来说,从前在崔家也是仰人鼻息受尽折磨,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仰人鼻息,当崔家的庶子难道就比公主府的面首更高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