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又围了上来,不知道是谁先注意到张屠户的变化,一个接一个高声议论着,张屠户也反应过来,哪怕是被人制住了也在哈哈大笑,笑自己的花纹淡了少了,兀自庆幸自己将死里逃生。
在议论声里,在笑声里,一只布满莲纹的手重新提起了那把砍骨刀,一刀断了张屠户的颈。
议论声骤停,笑声乍止,张屠户妻儿的哭声响起,提刀的人笑声响起,人群议论声也再次响起。
提刀那人花纹也褪了,被重河宫人压制时还颇为不满:“老张杀了人,我杀他,这是替天行道,有什么不对?我平生什么恶事都没做过,凭什么我就感染上莲疫?你问问他,你问问他们,谁不想自己快点好起来?”
这句话在这群人里埋下一颗种子,慢慢地,有人动了起来。
天空晚霞瞬息变化,光辉万千;地面人如蝇头逐利,腥臭弥漫。
天上一条彩锦,地下一条红河,几般颜色,见证同一件事情。
祁凤渊和连瀛这个猜测被人知晓,就这样得到了证实。
重河小镇感染莲疫的人自诩正义,打着替天行道的名号干着残忍血腥事,起初他们杀槐城的人,杀完后又自行审判坏人、恶人,杀无可杀后,开始翻陈年旧账,诸如某年某月咒骂一句、欠钱不还、踢了一脚……
小祁凤渊打断道:“这些小事也能列为不可饶恕的恶事?”
连瀛道:“他们不够恶又想行恶,作恶前要有理由说服自己,好让自己心安。”
小祁凤渊道:“若我在……”
“打住!”连瀛抬手,“若你在,你当然在,可你在并不能改变什么,非是不想为,而是不能为。你阻得了这个,难阻下一个,且你一番好意还会招人怨恨。别这般神色看我。道域、重河宫的人阻拦过许多许多次,你做得已经很多了。你需知道,人心是最难抵挡的东西,他们铁了心要做什么事,你拦都拦不住。”
“我明白了,这就是师祖说的‘非人力可干预之事’,遇之旁观,切记沾因带果,须知‘死生皆常态,大道返自然’,顺力而为,顺势而为,顺心而为。对不对?”
“对。”连瀛心又反驳道,“对什么对。”
“观你神色,似乎不这样认为。”小祁凤渊拍连瀛膝头,“你说说。”
“说什么?”连瀛一下捉住他的手,小祁凤渊也自知自己的手不好看,常常藏在衣袖里。连瀛翻过他的手掌,轻轻摸他的掌心,掌心不光滑,剑茧很厚,摸起来很糙,连瀛叹道,“旁观、切记沾因带果、顺力而为、顺势而为、顺心而为……这些听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很难,你怎地又这般看我?我知道,你和虞九阳在此前都是这样行事,很了不起,很厉害,但人要与人毫无关联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们想求无拘无束,殊不知便是被这种念想束缚。”
“你最后一句话说得有几分道理。”祁凤渊抽回手,“我和师兄在重河破戒了吗?”
连瀛高深莫测地伸出一根手指,道:“看下一个记忆吧。”
谁知道有没有破戒,反正连瀛记起来的事情就是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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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连瀛觉得小祁凤渊真的很不好糊弄,抑或是成人后的祁凤渊常常在让他?总之,当连瀛说完那句话,小祁凤渊露出一种“我就知如此”的神色以及点头表示“可我不戳穿你”,这让连瀛有些无力感。
第二个光团浮现,连瀛只看见漫天的火焰,枯灰在空中洋洋洒洒,连个人影都没有。
连瀛问:“人呢?”
小祁凤渊揣着手:“你好急。”
连瀛正欲开口,火焰就被瓢泼大雨浇熄,露出中间的木桩,以及绑在木桩上的人——宋天章。
宋天章穿着件明黄色衣裙,平日里为了方便寻药、写方,她都是用长带把袍袖扎起,此刻那两条束袖长带在火堆里被烧断了,亮丽的明黄色过了火,变得暗沉不堪。
宋天章在雨中抬起头,几绺头发烧得枯焦,被雨水狠拍贴在了脸颊,看起来很狼狈。而她的左脸颊有几处烧伤,又淋着大雨,伤口“滋滋”冒着烟气儿。风雨模糊她的视线,她只能看清有人朝她走来。
那人剑气如虹,剑芒照亮了宋天章的眉眼,她终于看清了那人是谁,那是虞九阳!
绳索砍断那一刻,她像是一只经火焚身的黄色丽蝶断翅而落,于中途被虞九阳接在了怀中,她被打横抱起。
她意识昏沉,仍是不肯放弃地问:“不是我,你,信我吗?”
虞九阳沉默着迈开脚步,宋天章心灰意冷时,虞九阳才坚定地道:“我信你。”
闻言,宋天章笑了下,安心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