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寒沉默一瞬，她手指颤抖。
随后，她低声对电话那头的章母道：“……我知道。”
她惨笑起来。
“我一直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童话的。”
“我早就不想活了……本来，也活不了多久。”平寒闭上了眼睛。
母亲的离世已让她对人世绝望，她因为过劳而得的重病也在迅速摧毁着她的身体。
支撑她一直走到现在的，不过是仇恨而已。
而平寒知道，章母已经把章自奔杀了。
“今晚和你一起来，只是感谢你这些天给我的爱。”
“你是疯子，也是妈妈。”
“放过你之后，和你一起过的日子，和你一起进行的幻想，是我给自己描绘的童话。”
平寒低笑了两声。
“至少，我能死在一个充满美梦的行动里。”
她挂掉了电话。
儿童游乐室的门被推开，平寒朝水池走去。
她想和母亲以相同的方式死去，这样，或许在地狱中她们能苏醒于同一条河流。
章母看着监控中的平寒沉没于清而浅的泳池，看着她的尸体渐渐浮上来。
章母并没有满足。
她想让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得到最大的痛苦。
章父被他的婚外情产物——他的儿子章自奔为非作歹引来的因果杀死。
章自奔在得到最渴求的遗产的前一瞬死去。
而平寒居然毫无遗憾地走向了解脱。
这不可以。
既然平寒想要解脱，章母就要让平寒永远被困在这里。
“不对。”章母举起了枪，对准自己的下颚。
她的笑容温柔、充满悲悯，就像童话中高尚的神殿修女。
可她的行动荒诞而恐怖，如同地狱的来客。
“这个世上是有童话的。”
早已与章母产生过联结的邪神浮现在章母身前。
“我要许愿。”
“以整个公司的所有成员为祭品——创造一个童话商城。”
“我要平寒成为整个商城的支撑，永世为这里当牛做马。”
“我要她的悲伤与快乐完全分离，让她永远无法与自己和解。”
随后，章母就扣动了扳机。
抵着她下巴的枪射穿了她的头颅。
章母倒了下去。
而平寒在水中苏醒了过来。
她从水中爬出，看到了一个童话中的世界。
她悲伤的一半化为了水中的女鬼，快乐的一半化为了游乐场中的小丑。
此时，凌衣衣的意识与此处的平寒完全相连。
她却感受到，自己不是悲伤的那一半，也不是快乐的那一半。
她是第三位——永陷于回忆中的，未被异化的那一部分灵魂。
在《蓝胡子》的童话里，存在一个绝对不能打开的房间——走廊尽头的第十三道门。
那个房间里的东西，是被蓝胡子杀掉的曾经的妻子，而在经由这个故事变体编撰的宗教童话《圣母玛利亚的孩子》中，房间中的是三位一体的神明。
门后是不可触碰的禁忌，也是揭开一切遮掩的真相。
凌衣衣的认知在自我意识与平寒的意识之中交替，她将手放到兰姨的罗盘上，想象第三个平寒的模样。
罗盘的上的指针疯狂转动起来，就像坏了。
凌衣衣在片刻的清醒中问道：“它怎么了？”
兰姨面色凝重：“罗盘是绝对不会坏掉的，出现这种情况，说明那诡物正在我们的四面八方快速移动。”
凌衣衣轻笑一声：“可以理解。毕竟这是她的神经网络构筑的世界。”
凌衣衣闭上眼。
她完全沉落到平寒的意识中去。
不知何处的第十三道门后，漆黑如墨的房间内，大雨落下。
就算完全接入平寒的意识，也找不到第三个平寒的所在。
因为不论是女鬼平寒，还是小丑平寒，都不知道第三者的存在。
不知存在，谈何寻找？
明明第三个平寒也和另外两位一样，一直存在于意识空间中。
这是相伴而不自知。
这是视而不见。
就像自欺欺人到了极点的小希将极致的绝望误视为极致的乐观。
就像章母活在纯真的童话之中，却手染最黑暗的血腥。
是灵魂的疯狂，是认知的错乱，是明辨的丧失。
凌衣衣的意识被关于漆黑的房间中。世界颠倒着旋转，头上的暴雨是脚下的河流，紧闭的墙面是通向万座迷宫的回廊。
她是凌衣衣，也是平寒。
她从自己的眼中看到平寒，也从平寒的眼中看到自己。
无数的记忆与流光闪回于灵魂之中，照亮了永远被黑暗蒙蔽的那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