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西安轻轻将骨头放在盘子里,他看向伯爵身后,那里墙面上挂着一面镜子,此刻,在镜子那青色的阴影里,似乎浮现出来了上一任德·拉罗舍尔伯爵的脸。那张脸与面前的伯爵有着相似的地方,但脸上挂着的却是一种折磨人的笑容。这个体面的绅士,用掏空自己妻子钱包的手段来惩罚她的不忠,用剥夺她的财产来代替伤害她的身体。一滴血也没有流,一声哀叫也没有发出,可伯爵夫人已然失去了一切,躺在铺着天鹅绒褥子的大床上,奄奄一息。
他将一只手搭在了伯爵的手上,伯爵反手握住了它。
“您后来又见过那孩子吗?”
“见过一次,那孩子的小脸蜡黄,被风一吹就发抖。”伯爵的声音有些低沉,“但他很讨人喜欢……如果不是身体不好的话,他会是个很漂亮的孩子。”
“那孩子六岁的时候死了,死因是天花。我母亲知道他患病的消息,想去看看他,可她的那些财产都已经进了我父亲的口袋,她一个钱也拿不出来了……我找遍了我的所有朋友,借来了三万法郎付给我父亲,他才勉强同意让我母亲去孩子的葬礼上看一眼……她再也没从这样的打击当中恢复过来。”
“这就是伯爵夫人隐居在西班牙的原因?”
伯爵点了点头,他点燃了雪茄,用力抽了一口,朝天花板吐出几个烟圈来。
一阵哀伤之情令吕西安感到有些气闷,像是胸口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当我见到您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如果那孩子长大成人,恐怕就是您的样子。”伯爵有些沮丧地揉了揉眉心,“所以我对您多加提携……至少开始时候是因为这个。”
“当我意识到我对您的关注已经超出了移情的范围以后,我感到惶恐。或许我那时候就爱上了您,但我不愿意承认,也不敢承认——爱毁了我母亲,或者说,爱诱使她自己毁灭了自己……我曾经发誓过,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所以您给自己戴上了一副冷淡的面具。”吕西安突然产生了一种抱住伯爵的冲动,而在他反应过来以前,他已经这样做了,“您把这张面具戴得太久,以至于大家都不知道,藏在这张面具下的人,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他抱住伯爵的脖子,坐在了伯爵的腿上,他弯着膝盖,身长脖颈,像是一只坐着的猫,“只有我看出来了这一点。”
吕西安咬住了伯爵的嘴唇,直到舌尖尝到了血的滋味方才松开。
德·拉罗舍尔伯爵用指尖擦了擦嘴唇上的血珠子,他捧住吕西安的下巴,将自己的血蹭到吕西安的脸上,“后来您去了布卢瓦,去竞选议员,我想给您写信,可每次提起笔就又放了下来……直到我接到您的邀请函,请我去参加您的选举之夜。”
“那本来只是个礼节性的举动,没想到您还真来了。”
“是啊,我真的去了。”伯爵苦笑了一声,“那天晚上,我看着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像一只蝴蝶似的围着您转。”他突然将雪茄烟头按灭在桌布上,声音也变得沙哑,“就在那时,我突然产生了一种疯狂的念头:我宁可放弃一切,也要占有您一个小时……不怕您笑话,那种感觉就像是迟来的青春的烈火,突然在我成年人的胸膛里熊熊燃烧了起来……我最终还是走上了我母亲的老路。”
伯爵用手固定住吕西安的肩膀,再次吻上了年轻人的嘴唇,“您会对我好一点,是不是?”他有些凄惨的笑了笑,瞳孔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比我母亲的情人好一点?”
吕西安用力摇着头,“您觉得我会伤害您……啊,绝不会,我绝不会那样做的……”他浑身颤抖着。
德·拉罗舍尔伯爵将吕西安抱起来,他们躺在了沙发上,吕西安看着天花板上煤气灯的火光,那枝形吊灯在天花板上的影子,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正虎视眈眈,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一辆马车从窗外驶过,隆隆的车轮声让地板和沙发都在震动着。
伯爵没有看吕西安,他的声音也显得含糊不清,“那么您的意思是说……您爱我,是不是?”
“您不需要问的。”吕西安听到自己回答道。
他们面对面地坐着,德·拉罗舍尔伯爵眼里的火焰烧的更旺了,他的指头搭在吕西安罩衫的系带上,可突然间,像是被静电打到一样,他一下子缩回手去。
“不,不能在这里。”他喃喃地说道。
“您愿意和我回家吗?”吕西安拉了拉伯爵的手,“回那座公寓?”
伯爵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们从包厢里走出去,那个侍者正站在门口,看到客人们走出来,他连忙走上前问道,“先生们是要甜点还是咖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