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竟然叫祁令瞻哑口无言,他紧紧盯着她,发现她的眼神澄澈温和,毫无奚落的意味。
“所以你若是因此而生气,实在没有道理,若是因为吃逾白的醋……”
她单手勾住他的腰带,踮起脚来主动吻他,含笑的声音从交缠的唇齿间泄出:“既有皓月明,何羡萤火光?”
桌案微微一晃,那净水瓶险些跌下去。照微抬手扶稳,揽在她腰间的力道收紧。
“你错了,微微。”
他说:“皓月明是我的,萤火光也是我的。从前欺瞒你、推拒你,皆是我因自大而做下的错事,如今我才明白,自己根本见不得你分给别的男人一点好脸色,尤其是那些得了你一点好处,就想得寸进尺的人。”
他又想起了江逾白腕上那串莲花菩提手串。
只是话说得太过,他也怕她烦,遂收敛心绪没有提,静静享受这忙里偷闲的一时亲密。
自那之后数日,照微恍惚觉得祁令瞻和江逾白在她宫里不期而遇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将其归结为运气不好,却不知这两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正暗自较劲。
江逾白上赶着为她研墨、奉茶,亲力亲为一切琐碎之事。照微以为他是闲不住太无聊,将张知寻来讨她欢心的一只翠头鹦鹉赏给了他。
那鹦鹉头上的羽毛是翠色,身上的羽毛是红色,两翅深靛,华美而高傲,偏不肯学说一句人话。
江逾白教了两日无果后,在庭院中打开笼子,将它放飞了。
祁令瞻正瞧见这一幕,微风拂动江逾白的竹青色的袖袍,浅金色的日头在他秀逸的面容上镀了一层柔光,他手里仍高举着空荡荡的鸟笼,远望着鹦鹉消失不见的方向,像一支守着笼子的翠竹、一棵孟春时新绿的柳树。
他站在廊下出声问道:“既然不舍,为何还要放走?”
“我困于宫闱,又是这样的身份,自然是不配她的。”
江逾白回身望向祁令瞻,谦和从容一揖,“但我也希望她不必受任何人的困锁和强迫,自由地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第98章
沈怀书站在祁令瞻面前, 垂眼盯着搁在梨花案角的戒尺,态度温顺,默默不语。他的目光向上一抬, 就能看见祁令瞻手里捏着的纸张,正是他为武炎帝代写的课业。
在代他抄写《隆中对》之前,沈怀书还曾帮他摹过字帖、写过文章。
“能特意练出如此相似的一手字的人, 又怎会疏漏到在讳笔上露马脚。”祁令瞻声音淡淡,打量着沈怀书,“既然一开始未拒绝陛下, 缘何又突然反水?”
沈怀书说:“学生有感于太傅的教导,自觉不能做阿谀谄媚之臣,而应做正君匡谏的直臣。为陛下代笔课业, 固然能得一时宠信, 然于君有损, 明臣不为,所以学生知错而后止。”
祁令瞻微微一哂,“是吗?三岁记诵孔孟,五岁通理《尚书》, 这样早慧的孩子, 竟然八岁才明白为君代笔课业非直臣所为的道理,难道你从前读书皆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吗?”
沈怀书目光颤了颤,脸色变得赧红。
他的母亲只是沈家一个洒扫家婢, 他在家中遭到诸兄弟耻笑,过得不伦不类。没有人在乎他字识得多不多、书读得好不好, 他的学问像一朵开在荒地的野花,无人赏识, 唯有顾影自怜,时而愤叹不公。
却没想到太傅作为一朝宰辅,竟然连他几岁读书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祁令瞻看得出他的困惑,说道:“你天资非凡,又谦逊好学,有良佐之才,为师自然会时刻关注你,并不觉得你是个不明理的孩子,所以也很不理解,你怎会做出眼下这种事。”
骤然受到如此赏识,沈怀书心中欣慰与惶恐交织,坐在他对面的毕竟是当朝丞相,他何德何能……
“沈怀书,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一炷香的时间。”
他不是对谁都有对照微那样苦口婆心、教诲不倦的耐性。
沈怀书后退一步,向祁令瞻深揖行礼,深深呼了口气后,方下定决心说道:“学生虽出身低微,亦有青云之志,为皇上代笔课业,既是圣意不敢违拗,也是想借此讨好陛下,以求将来仕途顺遂。”
“既如此,为何又要将此事捅开,你不怕得罪皇上吗?”
“怕。”沈怀书声音低了些,“我为皇上代笔一事,不小心被家中兄弟觉察了端倪,他们以此为要挟,要我向皇上请求,把他们也弄进宫来。因母亲尚在府中,学生不敢轻易得罪他们,但也不想成为他们谋利的傀儡,所以索性就将这件事捅开,虽然得罪了皇上,但已经是最轻的恶果。如今家中兄弟皆知我害皇上受了罚,再不敢提进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