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起唐诘注意的却并非他谈及此事时轻松的口吻,而是其中隐藏的熟稔,好似已经看穿对面尚未露面的敌人到底是谁了。
“要说观察动态的目标,我在整个学派里都只能垫底。”
纳撒尼尔语调轻细缓慢,恰似暗流藏匿水下,分明无人可见,却又迅疾掠过。
此中并非无声,正是因为水流太过涓细,速度太过敏捷,难以捕捉的间隙中,强压如刀,锐不可当。
“不过,在辨别个体的真实身份上,却没谁能越过我去。”
解剖是影系的基本功,倘若不是自幼失去正常交流的能力,他又怎么可能会积累如此之多的经验,以至于现在,只须看一个人的轮廓,便可轻易勾勒出骨骼?
纳撒尼尔梦呓般低沉的絮语传递唐诘脑海中,使他陷入沉默。
他回忆着自己曾经遇到的精神系,他们大多秉持着一种乐观主义,或者说,总是对自己充满信心,相信自己的正确性,可影系显然不太一样。
精神系大多是自傲的,任谁同时拥有了对世事人心的敏锐,和超速运转的思维,都免不了为自己的能力产生优越感。
哪怕这同样给他们带来了痛苦,不同于自然系的发泄和空间系的逃避,总是占据上风的理性甚至不允许他们长时间沉沦在痛苦之中。
一种紧迫感,或者说,一种远视带来的使命感般的忧虑,缠绕在这一群体上,宛如无法避免的诅咒。
光系会主动去追逐危险,耐心细致地谋划斟酌,积蓄力量,直到一击必中将危机终结。
火系坚韧地在危险中稳扎稳打地磨砺自己,直到骤然爆发,倘若无法摧毁敌人,就将摧毁自己。
影系又有不同,他们将敌人剖析解构,通过模仿和学习,扬长避短,只盯着敌人的弱点攻击,由点及面,裂痕愈发深刻,直到对方自我崩溃。
可同时,魔力的特性让他们只能将真实的自己藏匿在假象之下,终此一生也恐怕也难以逃离自厌情结。
擅长操控精神的精神系,弱点是精神。
就像是热衷于吞食别人的自然系,最恐惧的也是被别人吞食。
能无视距离位移的空间系,唯一能让他们猝不及防中招的,还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空间。
每当思及此处,唐诘就感觉这世界,未免太过荒诞。
尤其是现在,拦路的敌人原型是植物,按理来说,应该是生命或自然系的体质,可一观察周围蓝紫色的魔力以及腐蚀泥土的毒汁,分明修炼的是空间系的魔法。
这规则说好听点叫自由灵活,尊重物种和个体的多样性,说难听点,就是混乱无序,没有固定的修行方向,实力全凭巫师个人的思维和想象能力。
“你的仇人?”
唐诘寻思此刻不是该发散思维的时候,便收敛思绪,目光紧盯着同样寸步未动的敌人,却听纳撒尼尔答道:
“不,正相反,我们认识,还很熟悉,你不久前也才见过他。”
“小奈特,我说你戳破这层关系又是何必呢?”
破败腐朽的风信子从土里拔根而出,纠缠的花叶和根茎化形成一个暮气沉沉的老人,干瘦枯槁的手掌里,握着一根凝聚着黑雾的短杖,他咧开嘴,露出掉光了牙齿的口腔,双眼却还紧闭着,仿佛上眼睑和下眼睑粘在一起,用细密的针脚不留半点余地的缝合。
“我的目标又不是你,而只是你带来的这位小朋友。”
他似乎还能看见东西般,说话时朝唐诘这边望来,可眼睑下面只有一无所有的光滑,更何况,两人隔着不少距离,说是观察,也无从谈起。
“你最好权当做今日从未见过我……”
老者似乎仍然对纳撒尼尔保有余地般,笑意挂在嘴角边,满是友善慈爱。
可在唐诘看来,这副表情未免太过做作。
蓝色速度够快时,便有如幽影般匆匆掠过,只一点的话还不起眼,但是,倘若每一片漩涡般交织的魔力刀刃,都恰好将遍布在泥土下长虫般的藤条切了个粉碎,那就没人敢将其不放入眼中。
老者想要收手,此刻却已经来不及了。
分明是三四月春光正好的天气,他的额角却反常地结了霜,薄而透明,这比一枚蝉翼还要更轻,使人完全察觉不到温度的冰层,宛如面具般迅速覆盖掉满是皱纹的脸庞,渗透进每一寸骨肉里,使其还未死去,便已血色尽失。
“冲动是理智的毒药。”
纳撒尼尔叹息般的声音在唐诘耳边轻轻响起,与此同时,寒霜已经彻底剥夺了敌人的时间,老者的表情犹然停留微笑的那一刻,像是雕塑一般,静止不动地站在原地。
冰面上浮现出清晰的裂痕,一道、两道,由内而外,连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就如积雪崩塌的那一刻,顷刻碾碎成数不清的粉末形态的冰晶,飘落在入城前的栈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