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她从他手臂下钻出来,从他身前冒出来,眼睛扑簌簌眨巴:“是你教会我遇事冷静,不恐惧,必要时直面它。”
“是你教会我,不逃避,手握利刃往前走。”
“——对吗?”
他不答,只是拥紧了她,许久才涩声道 “不一样。”
“一个将死之人,你就当听听他还要说什么。可你……在害怕什么?”她不解。
在怕什么?陆赢川没有说话。庆幸他的安安虽痛失双亲,却自小幸福坚固的长大,受尽疼爱。她有安全的人生底色,她不懂他强悍外表下那部分从未示人的残破自我。
——那个带着“生来即错误”诅咒的孩子,那个从未被好好爱过的孩子,那个母亲背负骂名,父亲杳无踪迹的孩子。
他怕什么?
也许他怕听到真相,听到那个所谓的父亲,亲口再血淋淋告知一遍,自己从未被爱过的事实。
然后是什么?谩骂?恸哭?忏悔?
他不在意自己自幼在畸形中被摧折长大,但他不愿意在后天已经靠着自身强大一步步甩开那些阴影后,还要被挖开厚痂,将血淋淋的伤口示人,看着那些创伤一遍遍被刨出来。
赵予安似知道他所想,攥紧他的手指,声音坚定:“哥哥,不要怕,你有我。”
——我在。
——我才是你的亲人、你的铠甲、你抵御世界的屏障。
——所以这一次,没有人能再次伤害你。
他懂了她的意思,眼尾慢慢变红,闷闷的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
“……我这一生的不幸皆因他而起,却仍庆幸,他们生下了我,让我能来到这世界,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笑的眼睛弯弯,毫不谦虚地骄傲道:“因为这个世界有我呀!”
是了,正因为这个世界还有一个帅气的安安,那座快要融化进深渊里的冰山才被捞起来了。
他被她逗乐,揽着她,在她发间落下一个又一个温柔的吻。
电话再次震响,这一次,陆赢川不再拒绝,面色平静地接了那通电话。
*
病房走廊,辰山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两天前,缠绵病榻的白坤突然醒来,连神智都恢复了,他还不及欣喜,医生检查过后的告知就让他的一颗心堕入谷底。
父亲的生命已走入倒计时,可能是这几天,也可能是下一秒的事儿。
白坤拒绝了需要备受痛苦的治疗方案,这么多年昏迷,半个身子早已踏入了鬼门关,他没什么看不开的。
——唯一的愿望是在死前,希望能见陆赢川一面。
走廊上,坐在不锈钢椅子上的辰山看到陆赢川,神色一震,百般复杂滋味,内心仿佛在锅内被炖煮。他慢慢起身,又看到他身后的赵予安,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那复杂神色又变成了克制的漠然。
“他在等你。”辰山挺起胸膛,别过头硬邦邦道:“我就不进去了。”
“我也不进去了。”赵予安抽出手,每个人都有最为私密的时刻,她已然懂得,眼神清亮的望着他。
陆赢川目光在赵予安脸上顿了一下,推门而入。
“你很像你母亲。”
这是白坤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远比实际年龄更苍老,眼神却犀利镇定,哪怕垂死,依然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魅力,高大干瘪的身躯半靠在床榻上,头发梳理的很妥帖,是个很骄傲,很注重仪表的男人。
陆赢川冷静地与白坤对视,觉得他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个吗?”
他打量他的同时,白坤也在打量着他,比他年轻时还要出众夺目的容色,却硬朗笔挺的如同苍鹰,一身清风朗月、风骨铮铮。是和自己人生选择截然不同的人。
他咳嗽了阵儿,似是肺都要咳出来,喘息了会儿才道:“你母亲走的时候,还安详吗?”
陆赢川不答,起伏胸口却已是回答。
白坤默然良久,突然抓住栏杆勉力撑起身子:“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你爱过她吗?”陆赢川问的很直接,这个问题困扰自己良久,他想知道答案。
“爱过。但我是个混蛋,我爱过很多女人,每一个都是真心实意,但我依然能拍胸脯保证,你母亲是我爱过的女人里最爱的那一个。”白坤坦然道,他的目光因被回忆牵引而游离,又在陆赢川讥逍的目光中慢慢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