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低血糖!”阮文君不知从哪里摸出个巧克力,撕开递到宋宇嘴边。
苏朝晖靠在一旁,皱着眉头,长长的刘海挡住了冷淡的眼睛。他咬着指甲,观察着琢磨着,眼前宋宇的反应,倒让他回忆起了一些事。
他心一沉,决定进行求证。
“诶!”苏朝晖故意大声喊,故意大力去抓宋宇肩膀。果然,对方无声而凶狠地甩开了自己的手,眼里充满警觉的敌意。
这下他明白了。第一这不是低血糖,但发作起来与低血糖极其相似。区别是低血糖是难受,这个是害怕;低血糖可重可轻,轻症能吃糖缓解,重症能致死;这病不致死,但发作时会感到濒死,感到绝望,感到对周遭一切都不信任。
通俗而言,这是一种应激反应,十分钟左右会消退,经常被人当成低血糖而忽略掉。
之所以能够分辨,是因为他经历过。十几年前,当他挤开重重人群,看见血泊里的魏长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只要看到围着的人群,就会心悸出汗,眼前发黑,浑身发麻。像是掉进黑黝黝的深湖,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身体下沉着,能看见湖底有山一样大的水怪,眼睛像红色的车轮,自己什么也听不见,好像被真实的世界所遗弃。那种巨大的无助和孤独感,让人产生了濒死般的恐慌。
直到苏玲问了些偏方,自己才逐渐好转。如今过去太久,对当时的记忆已非常模糊。
当然还有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能有这么强烈的应激反应,足以证明这地方不是侯镇林的地盘,人在心理感到安全的区域,不容易产生这样强烈的惊恐。
“没事,”苏朝晖沉吟半晌,回过头对阮文君解释道,“你说的对,他就是低血糖,休息一会就好了。我看你随身带着巧克力,你也有点?”
阮文君笑道,“我有一点,但不严重。以往身边的同学有,我这人就爱照顾人,时间长了就好在身上带点糖,没想到刚好派上用场了。”
苏朝晖点点头,转而对宋宇道,“不好意思哥们,误伤,没事吧?”
宋宇不说话,随着症状逐渐消退,他感到很累很累,他爬到床上,用鸭舌帽将脸盖住,看着帽子里黑暗的世界。
为什么忽然会低血糖呢?他回忆着,自己和九妹来到这里的过程:二人在腾飞汽修门口碰面,九妹收了钱,又寒暄几句,就把自己往里面带,明明非常顺利。
他想起一个细节——
当时在自己与九妹并排往巷子里走,为了记住周边环境,自己蹲下来系鞋带。在进巷之前,九妹颇为健谈,就在自己蹲下之后,九妹忽然没声儿了。夜晚的暗巷静的可怕,自己好奇之下,抬头仰视——幽黯的路灯照着九妹深凹而亢奋的眼睛。
她向前方挥了挥手:
“五哥!人我带来了!”
前方宾馆门口杵着一个男人,无声的,矮小的,佝偻的剪影。
九妹垂下手,往地上指:
“就是这个小男孩!你看!”
就是这两句话,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宋宇顿时心脏就漏拍了。从前的生与死,血腥与疼痛,不能让自己感到恐惧,而这个瞬间却唤起了他内心久远而未名恐惧,这一切,都他想起了那个把他拐走的潘姓女人。
后面的一路上,他三番五次感到这种强烈的不适,全靠毅力忍着,直到苏朝晖那一拳过后,他才到了极限。
阮文君拿过背包,陆陆续续从里边掏出一些水果,口中道,“咱们来到这个大家庭,就是一家人了,以后要团结合作,互利共赢,不要打小报告,搞小动作。”
“是啊,萍水相逢,认识就是缘分,多多指教。”苏朝晖说。
话音刚落,身后的房门传来响动,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约摸三十多岁,面容白净的男子拎着厚重的行李,从门外挤了进来。
“呀!九妹,咋能男女混住呢?”男子摸了摸透着青色胡茬的下巴,“这像什么话?”
深夜三点多。
秋风渐渐冷了,城郊的河岸边垂柳随风涌动,后排秀丽精致的小洋房若隐若现地矗立在夜空下。
凌乱卧室内透着浓浓的酒味,宽敞的大床上被褥沙沙作响。手机掉在地上,正在疯狂地震动,许久过去,终于电力不支,在发出一声短促地颤抖后,熄灭了屏幕上最后的光。
无线座机紧随其后,尖锐地响起。
躲不掉了。章立文烦躁地睁开眼,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胡乱地摸索着,身旁的姑娘睡得正香,丝毫没有被这稀疏的声音吵醒。
“喂,老总。”不用看显示,章立文就知道这个时间只有侯镇林会打电话,“有什么指示?小宇身体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