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活得时间够久,总有那么万分之一秒,闪过一丝念头,觉得自己不应该活着。”荣哥那时说的话忽然在脑中炸开。
老马知道他快顿悟了,进一步提示:“荣哥在来回收站之前,刚刚跟老婆离婚,三岁的孩子给了妈妈。”
随着这个提示,方铭的脑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另一个世界线的荣哥,看到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喊,老婆心如死灰的决绝,愤怒地质问着一旁无能颓废的荣哥。
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争执逐渐升级,狂怒的荣哥一气之下将颓废的荣哥推下了楼。
假象中的画面,让方铭说不出话来。
老马当时安慰他:“往好了想,正是因为这些人对自己有比较高的要求,才会审判自己,回到现实世界后,反而有可能振作起来。”
想着那时的对话,方铭抬起头第N次地问老马:
“下次走吗?”
每次行动之前和之后,方铭都会问老马和张晓菲什么时候走。
老马每次都嗤之以鼻地重申自己要追随柳瑾的决心。
张晓菲则每次都会认真思考几天,然后又郑重地拒绝下次回去的提议。
方铭一次比一次问得迫切,因为他的时间不多了。
老马今天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老夫跟别人情况不一样。”
“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方铭缠着老马闹:“非要跟自己较劲……”
“我想回!”
打闹的两个人突然被张晓菲清澈坚定的声音打断,齐刷刷看过来。
方铭喜出望外:“晓菲姐——”
“但我不接受调剂!”张晓菲的下一句话让方铭的笑容卡在中间。
不接收调剂。
意味着她一定要回自己原来的世界。
也意味着她要跟那个冒牌货争夺归属权。
还意味着争夺失败的那个张晓菲吉凶未卜。
张晓菲看着脸上阴晴未定的方铭,叹道:“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希望每个人都能活,包括那些杀人的我们。”
老马哼哼加个注解:“就圣母呗。”
方铭结结巴巴地狡辩:“你们不是说……世界线叠加的时候,不是正常的自己吗?那……精神异常下的冲动行为……”
“也应该得到相应的惩罚。”张晓菲坦率地直视方铭的眼睛:“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方铭愣住。
张晓菲微微一笑,放柔的声音说:“在饶恕那个人重新开始,和惩罚凶手、坚持我认为的正义之间,我自己也想了很久,所以如果你不想帮我,我也不会怪你的。”
原来之前的每次她真的都在认真地思考,内心的天秤一直在摇摆。
老马这时反倒安静下来,对于方铭求助的眼神,一概装聋作哑。
张晓菲看方铭举棋不定的样子,缓和气氛:
“今天的议题不就是拒绝调剂的难民么?你就当我是提供一个案例。”
“老马说得对,我们都是在名为自己的法庭上,对自己进行宣判……”分开前,张晓菲抱歉地说:“而我在自己的法庭上,无法判她无罪。”
想着张晓菲给出的难题,方铭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萎靡不振,在晚间读书环节念错了好几次,宙也皱眉看了他好几次。
在又一次看错行被宙纠正之后,他突然心一横,把书一扔,豁出去了:“不念了,你干脆揍我一顿吧。”
或许挨一顿揍,就想通了。
宙没让他失望,一拳就挥向了他的脸颊。
“臭小子,还真打。”
他扑了过去,跟宙闷声扭打在一起,桌子被撞翻,椅子被踢倒,书本和文具在空中飞舞。
不知道打了多久,两人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躺在办公室的地板上。
方铭看着乱糟糟的房间,突然轻笑:“幸亏不是真在现实世界,否则老师看到要心脏病发了。”
宙则一声不吭地坐起来,开始收拾房间。
方铭爬起来,就地盘腿坐着,看着宙忙碌的身影,突然很想倾诉:“我让大家放弃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是不是错了?”
宙的动作丝毫未停,仿佛没有听到。
方铭把张晓菲的想法简单复述了一下,最后拍着脑袋说:“就那样放过那些杀了人的人,算不算共犯?”
“对了,”他又突然想起一事,从兜里掏出那张彩票,喃喃自语:“如果要兑奖,我也必须回自己的世界线啊。”
如果回自己的世界线,另一个方铭会怎么样?虽然他并没有张晓菲那么强的伸张正义、惩罚罪犯的主观意志,但客观结果恐怕是一样的。
越想越觉得头大,烦闷地揉乱自己的头发:“烦死了,不想了。”
说完就真的从地上蹦起来。
跟宙打了一顿又倾述了半天后,心中一大半烦闷都发泄掉了,方铭决定想不通的事情就暂时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