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十四松开了长刀,一步一步走向靳介。他的脚下生出了许多暗红光点,像红烛垂下的泪,滴入每一具尸体中,有生命的波澜荡漾开来。
靳介亲眼见到,这些章鱼尸体重获生机,破碎的壳聚拢复原,粘液包裹住小小的身体回到壳中。
细微的心跳声聚集在一起,足以震撼人心。
“你到底是谁?”
覃十四将一枚枚卵送进虫道,这次的终点是其他房间。听到靳介的问题后,他回答道:
“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现在是灾难星的元首覃十四。”
“那以前又是谁?”
“以前?太多称呼了,我只记得最开始是饲养员,不久又是祭海者。”
靳介悚然。
祭海者?与辐射海源起同时间段的名词,束手无措的文明人用原始手段——活人祭祀,向海洋祈求宽恕。
千年来对人权的争取,在那样的现代社会,被打回最初人不是人的样子。对生命权的无制剥夺,是丧钟敲响前的序曲,钟声结束后,没有幸存者。
永远不要以任何形式去冒犯生命的尊严,也永远不会有任何行为能战胜生命的尊严。
后来人发明了生命仪,纪念无数枉死的祭海者。
“枉死者的集合,苟延残喘的未亡人。”
覃十四送走了最后一枚卵,站在了靳介的面前,想要扶起他。但靳介挥开覃十四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活到如今,你已经不是人了,也不是畸变种。”
他看着覃十四年轻的面孔,有呼吸有心跳有温度,也是不数字生命。
“当然。”
覃十四心平气和,“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三性人,能参透共生、能突破你物种所属的局限。那你觉得我是什么?”
“无而有,有而无。生可死,死可生。”
靳介靠在墙上,缓缓开口,
“你是,造物主。”
很久没有过的悸动让覃十四心跳加速,这无关情爱,只是为在漫长独行中见到的知己,而欣喜万分。
他大笑出声,寰宇之上的猩红天空退散一瞬,怒卷的海啸停滞一刻。
抖落的暗红光点汇聚出新的卵,靳介听到里面有心跳声。
靳介嗤笑,“或者是由畸变种进化而来的共生种。”
“都是一样的。”
没有等到覃十四再开口,靳介继续问道。
“你究竟要做什么?”
“造物、制定法则……目前的任务是审判进入新世界的物种。”
覃十四有些激动,他迫不及待的想和这个刚发现的知己说说深埋心底的构想。
“那旧世界身为造物主的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清除掉。”
靳介被这理所当然的话噎了一下,继续问道,
“怎么清除?”
覃十四将新形成的卵送进虫道,语气平静下来,清除方式于他而言很简单,不外乎……
“天灾人祸。”
骇湖逆潮、辐射海倒灌、无尽海啸,当然最重要的是辐能。这种出自毁灭的特殊能源,本身就是达摩克斯之剑,用作审判再合适不过。
至于人祸,这片宇宙各大种群,除了三性人要费些心思,其他的清除起来很快。
覃十四瞥了一眼这位三性人,他没有威胁,而且那副很想知道真相却不敢轻举妄动的表情,令人愉悦。
“你可以问一些问题,我知无不言。”
靳介咽了咽干涩的嗓子,在这个未知又强大的新生物面前低头问道,
“您会如何毁灭A星?”
“嘁。”
覃十四失望了,聪明的人竟然问出了这样无聊的问题。
“我与辐海之源共生,要摧毁以辐能为基石的A星易如反掌。”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乌行越会说骇湖湖底什么都没有,就算演化瞬息万变,也不可能短短几月就桑海沧田。
原来是有人力在干预。
与辐海之源共生,控制依附辐能运行的万物是一回事。辐射海不枯竭,这位造物主就不可能被消灭,这才是最可怕的。
靳介侧目看向外面,五彩斑斓的海水搅着薄纱一样的暗红,和他模样相似的蛇,收拢好肉翅,把头埋进砂砾中,巧妙的伪装成海草。
随着水波轻轻摆动。
蓝光幽幽的透明正方体棱角锋利,薄纱似的暗红触之成碎片。
像文明切割野蛮,像长刀切割旧世界。
刀的主人有一头安静的红发,可以与海水融为一体的红,如果大海有形状,可能就是覃十四的模样。
靳介恍然,已经失去了再问的勇气。
三性人将要面对的,是一场上演过无数次的战争,他们从来没有输过。
因为敌人是森林、海洋、山川、土地……也正是因为敌人是森林、海洋、山川、土地……所以他们从来没有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