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羊点了那人穴道,问:“你叫什么名字?”那刺客不答。句羊又问:“是什么人派你来的?还有没有同伙?”那刺客指着下巴摇摇头。句羊说:“卸了下巴,一样能讲话的。”那刺客仍旧不答。
句羊叹了口气,把他放在地上,推开旁边殿门,一股血腥热气,混合新木头香味扑面而来。这座宫殿尚未修缮完毕,殿里没有放家具。厅堂最中央,仰卧着一头开膛破肚的死猪。曾奇并另外几个仆役,横七竖八,倒毙在旁边,全都是被短刀抹了喉咙。鲜血溅在地上,渗入木头缝隙。
句羊卷高袖子,一个个探他们的呼吸。都死透了。句羊又去摸那头死猪,在猪肚子上摸见一道缝线,有短刀割破的痕迹。想是那刺客带着短刀,闭气藏在猪肚子里,混进皇城。进殿以后他割断缝线爬出来,曾奇帮那刺客弄开猪腹,立刻遭他杀害。
句羊出来问:“为什么杀曾奇?”
那刺客喉结动了动,含含糊糊说了一句话。句羊把他下巴安回去,道:“好好说。”
那刺客说:“否则他会招给你听,你这贱人。”
句羊单手提着他头发,觉得底下这张面孔非常年轻,比自己还年轻好几岁。这人大概和单青一个年纪,武艺也快赶上单青了。若有来日,一定能成为一方中流砥柱。那刺客又问:“李三就招了罢。不然你怎么找得到我。”
句羊有点儿想讲给他听,李三是死了,并没有招。但审讯要义之一,就是同伙离心。句羊于是没有说话,把那刺客下巴重新卸掉。那刺客咬不住牙关,低低痛呼一声。句羊充耳不闻,把他提在手上,走回片雪卫府衙。
纵使句羊杀人时非常小心,一路把这刺客带回来,衣服仍被他滴血的手腕弄湿了。苗春看他血淋淋地回来,大是吃了一惊。句羊道:“抓了一个,关在地牢了。”
苗春领命去审他,句羊总算得一点喘息之机,收拾桌面,擦腰刀,换一身干净衣服,把长发沾的人血洗掉。
做完这些杂事,时间已过了一个更次,天边蒙蒙亮了。
再过一日就是正月初一,迁都大典的日期。句羊找人打扫两处宫殿,另安排一头祭祀用的整猪,亲眼看屠户宰好,送进皇城。他犹不放心,把其余整牛、整羊、整马,通通检查一遍,点心酒水,找人试毒,方才罢休。
一来二去,又忙活了一整天。亥时回到府衙,院内冷冷清清,仍旧只有苗春一个人。句羊问:“其他人呢?”
苗春道:“在宫里巡值呢。”
句羊看看天色,年宴大致已经结束。今天是除夕,他道:“叫他们回来吃顿饭罢,好好歇一晚。巡值这种事不必要我们做。”
苗春道:“还有寝殿。”寝殿那边值夜是不能断的。句羊道:“我去就是了。”
句羊好长时间没进内廷,一路查验身份,宫人才放他进到殿内。原先守在梁上的片雪卫,轻轻躬身道:“句大人。”句羊主动把腰牌递给他,说:“回去罢。”
一刻钟后,殿外响起一声清哨,宛如鹰唳。这是片雪卫召人集合的哨响。朱棣从桌前抬起头,笑道:“句大人,回来了?”
句羊从梁上跳下,行了一礼,道:“昨天回来的。”
朱棣道:“想也是。你要不在,苗春不敢吹哨子。”又说:“句大人,吃过饭没有?”
句羊道:“吃过了。”朱棣道:“吃的甚么?”
片雪卫当值的日子,不准吃味道大的食物,也不准吃连汤带水的东西。句羊如实道:“吃的干粮。”
朱棣笑道:“除夕夜了,这么可怜。饿不饿?”
句羊倒没觉得自己可怜,道:“句羊不饿。”朱棣说:“不像话,叫他们送点东西进来罢?”
句羊忙道:“当真不必。句羊吃饱了才来的。”朱棣已经喊进来一个宫人,吩咐道:“还有甚么点心,糖饼,甜的东西,都端进来罢。”
没多久,两个宫女端来一碟五色枣沙冷团子,一碗冰糖燕窝。朱棣把团子递下去。句羊跪下谢恩,接过来一口一个地咽进肚子。
朱棣好笑道:“急什么,一会噎着了。”点点桌上的冰糖燕窝,又道:“这个带汤的,你不能喝罢。”
句羊道:“不能喝。”朱棣笑道:“朕就知道。就算朕说能喝,句大人也不管的。回府衙自己罚自己,是吧?”
句羊要是不答话,太不合规矩,于是说:“是这样。”
朱棣挥挥手,放他回梁上了。过了一会,朱棣又道:“句大人。”
句羊跳下来道:“句羊在。”
朱棣叠了一张笺纸,拿案上小刀左右刻刻,道:“朕以前学会的,有点意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