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卸了货物,只载着空木桶的运粮车,车轮绝不可能像来时那样,压进土里半根手指的深度。
所以放眼望去,车辙子虽然凌乱,但却深浅一致,唯独中间一辆运粮车。
那辆运粮车上,放着两个大的空木桶,前轮车辙印比后车轮辙印深陷几分,说明,前车轮对应的空木桶内,装了什么重东西。
卸了粮草的板车,能装什么东西出营地?
其中必定有鬼。
冯清琅虽然没明说,但苏南枝都懂。
“末将上去查验一二?”冯清琅观苏南枝神色,犹疑地问。
“不必。”苏南枝微微摇头:“这支运粮队尽在我的掌控之中,从进入营地卸货到离开,皆在我的视线之中。我看的一清二楚。”
冯清琅颔首:“既然王妃自有深意,末将便不再插手,权当发现今日运粮车的异常。”
二人在京城虽是闺中密友,可冯清琅知道,苏南枝身为女官和王妃,在摄政王薨逝之际执掌二十万大军,极为不易,虽有不可置喙的虎符在手,但也保不齐兵将们在私底下生出不服之心。
所以冯清琅不能在军营之中,表现出闺中亲昵的称谓,会损害苏南枝威严。
军营之外是闺中密友,军营之内,君是君,臣是臣。
要知道,大庆历朝以来,除了先前带兵打仗仙逝的智贤皇后之外,从来没有一个女子掌兵。
掌兵就算了,一来就掌二十万兵马,试问,怎么可能二十万人都服?
掌兵驭人,不过是驭人心罢了。
苏南枝眼下,亟需揪出内鬼,打一场漂亮的战役,给自己树立威望,才能牢牢握住掌中兵权。
若她首仗兵败,即使有虎符在手,兵权也会被有心之人瓦解、蚕食,若她首仗兵败,她则握不住这滔天的二十万大军。
无论如何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倾其所有,苏南枝暗下决心,势必要控住萧沉韫留下的二十万大军。
萧沉韫一生的心血与谋划,全在这些兵权与政权之中。
她决不能,死也不能,让他一生的功绩,在她手中付诸东流。
苏南枝看着广袤无垠的夜色沉默片刻,拉回思绪,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二哥?”
“下值之后吧。”冯清琅眸光中闪过一丝窃喜,嗓音爽朗道,“他还不知道我来了渊城,我真想知道,他看见我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阿琅辛苦。我先回营帐了。”苏南枝感觉到了胃中泛起的恶心,转身走进营帐,从袖中拿出一颗酸梅吃进嘴中。
泛酸的梅果子,抑制住了那股恶心,苏南枝回到营帐后才好了些,坐在案牍前翻阅文折。
这些文折,她将无关紧要的拨给了苏南辕处理,稍微棘手的分给余晔批阅,将调兵遣将、排兵布阵类的递交给镇国侯协商,姜还是老的辣,苏南枝信得过老侯爷。
最后留下极其重要的文折亲自审阅。
她现在每日只睡一个半时辰,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两半用,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在安睡时,只有她挑灯夜读。
只睡一个半时辰是完全不够的,但苏南枝找洛云崖拿了提神醒脑的丹药,每日一颗,配着浓茶,白天精神还是很好,只不过她时常会在夜里感到心悸胸闷,某一瞬间,头就像车轮碾过了一样疼。
洛云崖一边拨弄药箱,一边叹道:“王妃这是多日来睡眠严重不够所致,肾气不足、脾胃两虚,伤及灵台,故而心悸心慌,长此以往,唯恐暴卒。
暴卒,猝死雅称。
洛云崖不肯给苏南枝提神醒脑的丹药,规劝道:“凡胎肉身食五谷杂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乃是自然恒率,王妃连续半月使用此物,虽不累及胎儿,却亏损母体,长此以往……”
后面的话,苏南枝能想象得到,无非是一些“长此以往,母体羸弱,唯恐早逝”诸如此类的,让人耳朵听起茧子的劝告。
苏南枝自顾自地走到药柜前,毫不费力地翻出药瓶,毕竟洛云崖从不避着她,每次拿药都是在这个位置,她自然也记住了。
“王妃!不可!”洛云崖急了,“不是我小气抠门,是这丹药您千万不能再吃了——”
“谢了。”苏南枝扔给他一块碎银,“战事吃紧,大获全胜后,给你补上药钱。”
“我不要银子,你把药还给小爷!”洛云崖气的追上去。
苏南枝招了招手,两个精兵便手执战戟,交叉拦住洛云崖。
洛云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目光变得越来越凝重,半晌后深深叹息:“那丹药违逆人体五脏六腑,虽能提神,却也亏身,连吃一月折寿十年,王妃啊王妃,您怀着胎儿,本就不易,若再吃下去,活不过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