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尼多存了一分心眼,走后,教人来伺候公主,吩咐了一声,盯着那个庚,一旦发现有异常之处,即可来报,侍从仆婢应允称是,均不敢有违。
不过他们看,那个侍卫实在是再普通不过,也就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像块水中的顽石,坚韧不拔,实在看不出有何异端。
秋尼走后,蛮蛮气不顺,抓起身后王兄垫的那只引枕,暴躁地一把扔了出来。
绵软的弹丝软枕滚了几遭,停在了陆象行脚边。
他弯腰,将那枚软枕拾起,步履稍沉,朝着蛮蛮走来。
“公主。”
蛮蛮抬眼,眼眶晕了一丝红痕,有着预料之中的委屈。
今时今日,他知自己已没有资格,然而看到她委屈,他仍是会,心神一荡,生出恻隐。只恨不得将那些得罪她的人都踹在她面前,任她处置才好,只要小公主能展颜,做什么都显得万分值得。
他本就身量颀长,又是站着,蛮蛮坐着,她要把脑袋仰起来,才能看到他的帷面。
星眸蕴了水光,将坠而未坠,如梨花婆娑起雨,气息恬静:“你是不是,看我笑话了,觉得我特别可笑?”
陆象行感到自己的这个高度,并不适宜与一个受了委屈的女孩子说话,他敛了唇角,曲一只膝,半蹲下来,换自己稍仰颌角,与蛮蛮对视。
他伸出一双手掌,握住蛮蛮颤栗地抚着软椅的柔荑,姿态虔诚,看不出半分不恭敬。
蛮蛮被他握着,感受着大掌下炙热的体温,似有若无的佛手柑气息飘入鼻中,霎时,心不知为何跳得急促了一拍。
“我不会觉得公主可笑,公主,你也不用妄自菲薄。”
虽然看不见脸,但蛮蛮仿佛就是能感觉得到,那帷面下的目光,炽热而明亮,宛如火焰,把她灼烫得微微不适,不自然地略赧,把视线拗回了一些,几乎是不敢再落在男人身上。
然而,她也没有去挣脱他安抚她的那一双宽大的包容的手掌。
蛮蛮低头,嘲弄地轻轻笑着,秀气的鼻尖也轻轻往里汲着空气:“我王兄自幼对我很好,我要星星,他不给月亮,事事以我为先,但自从娶了王后以后,一切好像变了许多。你知道吗,以前我从来不敢想,王兄会把我送去和亲。即便是战败了,若换以前,王兄哪怕是割地赔款,也不会让他唯一的亲生妹妹,委身侍奉他最看不起的北莽子。”
陆象行目光温和,语气尽量低回:“也许只是错觉,是公主长大了,人长大,都会发现一些不一样。”
蛮蛮把脑袋摇着,也不知为何,在这个月光格外明媚的夜晚,她对着一个才相识不久的陌生人,竟然好像打开了心扉。
明明这些话,她对尤墨都不曾谈及。
“不,在长安的时候,陆象行对我不好,给我下马威,新婚之夜看也不看我一眼,就把我扔在婚房里,去了肃州。后来的一年多,我有整整一年是在禁足里度过的,我给哥哥写了很多的家书,寄回尾云国,可是,他很少回。通常是,我写十封,他只会回一封,回信里写得也很敷衍。明明大家从小,就是那样好的兄妹,我不知道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公主。”
人心易变,尘世风霜,多得难一言以蔽,小公主单纯善良,陆象行实在不想让她经历这些。
蛮蛮沉默片刻,扯了下唇角:“这样撕扯开了以后,他再对我百般好,我也只会想,他是不是又打我肚里孩子的主意……这个孩子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我不会分给任何人。就连孩子的爹都没有资格和我抢夺他。”
陆象行怔了一怔,内心不由自主掠过一抹欢喜。
蛮蛮的意思,她大抵只是想要一个孩子,不愿嫁给孩子的父亲。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这都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这是否意味着,脱掉“陆象行”三字头衔的“庚”,还有那么一点,可以拼尽全力争取的机会?
“是,公主有权利,处置这个孩子。”
蛮蛮听得陆象行这样说,对这个侍卫的好奇之心,又重了几分。
这时,她才晃过神来,自己仍被这个侍卫攥着柔荑,霎时脸蛋便红热了,忙不迭把小手抽回。
掌下顿时空了,陆象行略抬视线,杲杲的灯火银辉里,小公主不知何时改换了侧身向里而坐,像是避着他,故意不给正脸。
半晌,见他还半蹲在那儿,身影如一尊新砌的石像,蛮蛮终于受不了,把玉指往底下挥了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