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的眼中闪动着一抹细碎的雪白,未几,被他眨眼间掸去。
“尤墨。”
他试图扶住儿子的肩膀,但被甩开,他无奈地道:“我也同你说了,在你还小的时候,我就卜过你的姻缘,你和公主无缘。要是你强行和她在一起,会遭反噬。”
不提这话也罢,提不得,一提尤墨便急红了眼,一把夺过了父亲藏在黑袍之下的一块落了漆的铜盘,在国师的怒目之中,他一把抛了出去,将那铜盘狠狠砸在地上:“你就宁愿相信一块破铜盘也不相信我!”
他的父亲对自己的占卜之术居然骄傲到了这个地步,连自己的儿子也不相信,真是匪夷所思。
一切的孽根祸结,都在那块铜盘。
现在,这块本来就掉了一层漆的铜盘被砸落在地,哐当一声,出现了细微的分裂。
霎时,原本挺拔如山的国师,身体也随之龟裂一般,巍然的身体朝着前倒去。
尤墨吓呆了,惊呼了一声“爹”,伸手去接,只把国师接入了怀里。
国师的身子骨向来健朗,铜盘毁损,国师的身体就出了毛病,这一病起来,便下不来床榻了,尤墨的心吓得悬在一根绳上,一刻也不敢懈怠,甚至顾不上腚上的皮开肉绽了,昼夜不眠地守在国师的床前。
直至国师再度恢复意识,尤墨跪着上前,紧紧握住了父亲苍老的手,“爹。”
他吓得脸上失去了血色,颤抖着将国师的手贴向耳颊,泪飞顿作倾盆雨:“我再也不顶撞你了,爹,你吓坏孩儿了,您这是怎么了?莫非——”
他的目光凝向床榻旁的高几上,那裂纹斑斑,但已经重新黏好的铜盘。
国师和善地摸摸他的脸,安抚道:“不妨事,你爹这么多年打你打惯了,突然倒下,你还不习惯。不过,尤墨,我已经没几年好活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在我临终之前唯独两件放心不下的,一个是你,一个是尾云国。”
尤墨重重点头,泪眼婆娑地道:“爹你别说了,你好好养着病,还能活几十年,我就是被你揍几十年也没关系,我抗揍,我已经习惯了。”
“尤墨啊,”国师的眼中出现了一种希冀的神采,“你要相信我。公主带回来的人,可以改变我们的国运,他是我们尾云国新的希冀。”
尤墨的脑海中,立马浮现了侍卫“庚”沉默的身影。
就他?
他撇嘴,不理解父亲为何从来都不肯信任自己。
“但是尤墨,你要小心他,不要与他走得太近。”
那个人,只有公主可以亲近。只有公主可以让他,解救尾云国。
说完,国师便闭上了眼睛,宛如静静地睡着了一般安详。
却说,蛮蛮与陆象行离开了国师府。
正赶上入夜,王城禁严,很难再回到凤凰山。
蛮蛮想念月亮宫那张硕大无朋的象牙床了,还有床榻上柔软的蚕丝被褥。脚步往月亮宫一转,这时,她瞟了眼身后。
月光如浪,在静寂的街市上卷得均匀,一层一层地铺叠而来。
玄衣的男子,垂手缀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不会离得太远,也不会过于亲近,从国师府出来,他便一直沉默寡言,一个字都不往外吐,蛮蛮疑心他胆子小,被国师的阵仗吓得应激了。
于是蛮蛮停了一下,等陆象行出神之间靠近时,她的鼻尖,仿佛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若隐若现的佛手柑的气息。
“庚?”
他今天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适才,好像真的要避着她出手吹奏短笛一样。
她要是吹起来,他今天别想走路了,只能让人抬着回去。
陆象行沉痛地望向蛮蛮已经有了一丝隆起的腹部。
那句话堵塞在咽喉里,哽了一路,已经不能再隐忍,脱口而出:“公主,你会嫁给他么?”
未婚先孕在大宣是大忌,在尾云虽然算不上大忌,但也是为人所不齿的,倘或有了孕,十有九成,是要与孩子的父亲完婚。
更何况,如今蛮蛮的举手投足间,都是对那个男人的在意。
她看起来对他,真的万分钟情。
陆象行一阵涩然,自失地望向远处月光下静谧的楼阁。
蛮蛮捧住了自己的肚子,摸了摸,嫣然道:“你觉得尤墨这个人怎么样?”
陆象行摇头:“这不公平,是我先问公主的。”
他的嗓音磁沉而缓慢,仿佛咽喉里有一段难以愈合的伤口,天然地会为音质添上一丝哑。但那恰好又是一种特色,非但无损于音色的美感,反而更多了厚重、神秘与沉稳。
蛮蛮歪着脑袋,凝他一晌,她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尤墨确实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