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似乎停下来了,南岸上的人鱼贯而入。蛮蛮爬过去,用力把小苹推醒。
小苹的后脖颈子遭受重创,她刚醒来,人还晕乎着,公主抄了她的臂弯,将她一把推了出去:“回家了。”
可怜的小苹还云里雾里不知今夕何夕呢,就见到尾云国大将军达布迎大马金刀地跨进了舱房。
达布迎是尾云国大将军,汉名叫檀山,生得虎背熊腰,拳头捏一捏,能有沙包大,举止之间透着一股粗俗野蛮的气息,毫无章法地往那一跪,破锣大嗓门强过十个小苹,声势不凡。
“拜见公主!”
真是货怕比,人更怕比。
前脚刚走的陆象行还新鲜热乎儿着,蛮蛮把自家的大将军看了又看,竟生生看出陆象行身上的一股磊落倜傥的儒将气度来。
分明那厮,野蛮无礼,耿直粗鲁,也不是善茬。
蛮蛮把眼闭了闭,确乎是有点晕船了,看出公主的行动迟缓,像是身子不爽利,檀山急忙教人搀扶公主下船。
终于弃舟从岸,蛮蛮脑袋昏昏的毛病好了一大半。至于说为何不是全部,那要问她肚里那位。
自打陆象行走了以后,这个性别还不明朗的小家伙居然似乎察觉到了父母劳燕分飞,一直在试图挽回。可惜了他是在蛮蛮肚里,不是在陆象行肚里,他要闹起来,也只能闹他娘亲,蛮蛮因此便被折腾够呛。
众人迎回了公主,都兴高采烈,簇拥着蛮蛮踏上了南下的归程。
晨雾自蒹葭枯萎的叶尖上消散,一轮红日踏江而来,凌波探雾。
从一片分拂左右、瑟瑟其叶的蒹葭丛中,剥离出一道御风而立的长影。
他立在礁石畔,如一尊不会动的塑像,五指扣笼银雪的剑柄,目光顺着蛮蛮的方向,一直到他们一行人马消失在道路尽头,不复得见。
紧握的剑柄与眼睑一起松弛垂落下来,嘲弄勾唇。
罢了。
大丈夫,能舍能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蛮蛮终于得到了一顶软轿,她与小苹两人得以乘轿同行。
小苹始终放心不下:“公主,您确定那陆将军不会追来了么?”
这一路并不平坦,尾云多山,道路崎岖,即便是身处软轿当中,也上下颠簸,不是很舒坦。
轿子侧壁开了两扇窗,帘子打起,道旁两侧的碧色树影一重重摩过蛮蛮白嫩如脂膏似的脸蛋,长睫缓缓垂落。
“应该,不会了。”
蛮蛮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语气口吻说出这句话的。
继而,她强颜欢笑道:“回家了,就别管那些不相干的人了。”
小苹愁眉不展,哪里高兴得起来,悒悒道:“奴婢真担心,万一陆象行回到长安以后,张嘴乱说,把消息走漏了出去……唉,男人就是信不过。”
蛮蛮没想到小苹比自己还担心,淡笑说不会,在小苹疑惑公主为何如此十拿九稳之际,蛮蛮扭脸,只留下一个后脑勺给小苹:“我就是知道。”
这是一种谁也说不上来的莫名的自信。
蛮蛮坚信自己赌对了,陆象行不是她生命里对的那个人,但是,他会是她没有信错的男人。
诚然和离的时候有些不愉快,但陆象行是个真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不会向陆太后和大宣天子告状的。
分明公主对那个大将军失望透顶,眼下却又似乎很是信任他,小苹不解。
“公主,那姓陆的这样欺负你,你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啊?”
一听说到陆象行欺负了蛮蛮,轿外正徒步而行的檀山,登时凑近了一张国字麻子脸,差点钻进半颗头,把蛮蛮吓一跳,蛮蛮抚着胸口长吁,白他一眼。
檀山义愤填膺:“什么?姓陆的竟然敢欺负了蛮蛮公主?我这就去把那姓陆的脑袋拧下来!”
蛮蛮还能听不出他空放响箭?
这一记白眼更深了,微微含笑,嘴唇似枝头桃花舒展。
“大将军,姓陆的还没走远呢,你要现下骑马去追,还能追得上。”
这一句话,登时堵得满腹草莽的檀山哑口无言。
他哪里是姓陆的对手?
三年前三国混战,檀山不是没在战场上同姓陆的交过手,对方一枪便将他挑落马下,当时那杆长枪矫若银龙朝他刺了来,檀山暗道了一声“我命休也”,准备迎接死亡到来,谁知最后关头,对方竟放过了自己。
檀山睁开眼,只见陆象行想来冷戾而笃定的面容出现了宛如长峡口般的大撕裂,似乎出现了什么他必做的半刻耽误不得的大事,檀山往回望,只见凤凰山起了一场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