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被蛮蛮扔去的和离书,仍在他的脚下,长风浩荡,蛮蛮瞥见他弯腰,拾起了那一纸和离书。
他似乎正在展开,在阅读。
蛮蛮心冷地哼了一声,再也不看这男人,与小苹同登了甲板,进入大船。
这艘船规模不小,能容纳二三十来人,船上建舱,有三四个厢房,至于陈设,就比较简陋了,徒然四壁而已。
照老汉话讲,平日里这船上大半栖息的渔民,小娘子运气好,今日江面退水退得厉害,渔民少了一半儿。
蛮蛮只管南渡,过了江,便快要抵达尾云境内了。
到时候,哥哥派来的人会在对岸接应。
终于和离成功的蛮蛮,总算是吁了口浊气,和小苹进了舱门,为防万一,便将门窗闭死。
老汉虽然年过六十,但也是男人。她们俩在外边,还是处处谨慎些防备。
小苹又掏出一把锁,给那门锁上了。
“公主,今晚也尽量不要在这里吃东西,咱们只管蒙头睡,一觉睡到大天亮,就差不多能到尾云国了。”
蛮蛮也正有此意,恰昨夜为了躲开陆象行,近乎一夜不睡,眼下都困得上下的眼皮子直打交道了。
于是主仆二人,怀着故国在望的希冀,盖住棉被陷进了甜梦里。
江岸上,陆象行握着那封和离书,展开。
凌厉漆黑的眉宇,顿时耸立成结。
好丑的字。
密密麻麻,像极了蚯蚓钻地,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既不成列,更不成行。
陆象行握着那和离书,看了又看,嘲讽她字丑,不知为何,眼眶却更红热了。
这哪里是一纸和离书。
分明是一纸休书。
她的字虽然丑得天怒人怨,但这信上的意思很明确是,她不要他了。
理由竟然是——
他犯了七出。
她还说,他犯了七出中的两条。
无子,不敬舅姑。
罪大恶极,遂,休弃之。
“……”
陆象行咬牙切齿地盯着那一纸休书,确认了一遍又一遍。
没错,是无子,说他生不了孩子。
是他不事舅姑,说他不侍奉她那两位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爷娘。
先前已经被她羞辱,毁谤他身为男人的能力不中用,眼下又被她一遍一遍地戳着心窝反复凌迟,但凡要是个男人,都绝无可能容忍!
陆象行身为镇国骠骑大将军,男人辈里的翘楚,是断乎不能忍下这口气,遭人如此诬蔑的。
抬眼,尾云公主已经上了那艘贼船。
枣色帷纱落在江边,她竟头也没回,和她的那个心腹侍女登上了南下的渔船。
那渔船透着蹊跷。
陆象行微微攒眉。
艄公把铁链抛上甲板之后,暮色深深,竟又有一二十个男子悄然打着火折子钻上了船。
这些人形迹可疑,加上这船,若说是打渔的船,委实大了一些,江面上若有这样规模的船只,应当向当地府衙报备。而为了鱼苗的循环再生,这等报备的船只在入夜,规定的时辰过后,不得再出水打渔,以保护江中的鱼群种数。
这透着古怪的渔船,又登上了十几人之后,陆象行想,那必然不是她的混账王兄派来接应她的尾云人马。
陆象行攥着那封和离书,想着自己都被休了,实在应该懒得再管“前妻”的闲事。
回撤几步,内心的不安却隐隐作祟。
望向那艘已经开始徐徐向南行驶的船,陆象行的右眼皮急遽地跳,一种极为不妙的征兆似乎正在浮露。
他实在没法做到坐视不理,即便那船上只是两名普通的弱女子,也不该抱有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陆象行沉下脸色,快步朝着江边而去。
今夜似乎在涨潮,江水漫涨,两岸的堤岸在江水拍打间,露出一团团黑魆魆的树影。
陆象行弃了赤霄,在逼近江水之后,迅速地投身入水,整个人便似一尾鱼跃入大江,笔直地窜向那艘灯火黯淡的船只。
船上,一群人似乎正在商议,该如何处置这两个不速之客。
艄公呢,把他脸上稀疏的白须扯落,露出一张中年精壮男人的脸孔,原来,这人竟是个没有半缕须发的光头。
烛光照耀下,那颗圆溜溜的光脑袋,冒着光,油滋滋,好似一枚刚出锅的卤蛋,还向上冒着一丝热气儿。
“这两人,看起来像是尾云国人,而且据我观察,她们身上的包袱里,藏着值钱的玩意儿!”
这人经验老道,游走于黑白两道之间,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了门道:“这个女子说的汉话里夹杂着尾云话,她在房中与那个侍女说的,则是尾云的官话。尾云地方不大,但口音却五花八门,能说这么标致的一口尾云话的,在尾云国非富即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