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棠棣的镇定,陆象行嗓音泛哑,如破旧的管弦上发出的余音:“无异常……你确认?”
棠棣仿佛听不明白将军话语间的深意,垂眸,福了福身,道:“夫人与那位尾云国来的女侍,经常在寝房里吃宵食。奴婢等眼拙,实在看不出……”
陆象行闭了闭眼,仿佛在确认最后的一缕希望。
但那也沉下去了,如坠永夜。
周遭的一切,月光与灯光,一同黯淡。
连日里的疾驰,不眠不休,加之心绪不宁,气血激荡,在此刻齐齐作祟起来,陆象行的灵台意识一时间天旋地转。
蓦地一念撞入怀:莫不是我陆象行,天生八字克妻,命里注定孤寡无双?
蛮蛮……蛮蛮。《山海经》所撰神鸟,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又称比翼鸟。
连比翼鸟都阴阳两隔了,徒留他孤雁一只。
不,他不相信!
“蛮蛮!”
陆大将军突然扯长高嗓,声若洪钟,震得四下里鸟飞兽走,群仆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陆象行不信,他发了疯一样在这看得见屋顶漏出的月光的寝屋里来回地找,用一双肉掌,不顾那刺骨的疼痛,一次一次,翻开断裂的瓦砾,拨开烧焦的梁木上一层层积压的灰屑。
蛮蛮。
蛮蛮。
尾云公主,那么喜欢他,喜欢到无时无刻不想挂在他身上的尾云公主,那么爱洁,总是衣不染尘、白皙姣好的尾云公主,怎会……
怎会藏在这满片污垢之间。
但翻来覆去找不到,没有,连尸身都没有。
甚至不像阿兰……
陆象行坐在一摊焦灰中间,墨发松落,长睫沾了尘埃,一双冷目红肿不堪。
念及阿兰,突然,他眸光一定。
再次看向这片大火过后留下的满是狼藉。
四下里月华如练,灰屑漫飞。
陆象行陡然地冷下脸色,斥声问难:“陆修,大火烧了多久,无人救火?这间房舍墙土坚凝,怎会烧成这副模样!”
如果不是有人渎职,那就是有人捣鬼!
陆修本就良心难安、生不如死,将军这一质问,他只好潦倒地站了出来,茫然立了半晌。
回忆起不愿回忆的当夜,陆修痛苦地道:“大火起得蹊跷,当夜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走水了,等我们赶到后院时,火势已经起来了,见风就长!小人把陆府上下能调来的人手全都调来了,一桶一桶水往上泼,可是没用,深更半夜河里都是冻上的,水难取,因此耽搁了不少时辰……”
陆象行沉声质问:“我问你,究竟烧了多久!”
陆修噗通跪在了地上,膝行几步,朝着大将军靠近,被陆象行皱着眉头躲开,陆修满脸绝望:“家主,你赐死小人吧,小人不配为您家仆。”
他一个头磕在了地上,硬邦邦的声音,咚地一声。
“那场火,只怕是烧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是有的。”
陆象行在盛怒之中冷静:“一个时辰之后,火全灭了?”
陆修惨然点头:“是,全灭了。”
陆象行冷笑:“一个时辰,屋子里的两个人不知道逃生,难道是谁敢反锁了陆夫人的房门?更何况……”
他至此突然一顿。
凤凰山寻到阿兰的尸首时,虽已面目全非,难以辨认,但人形俱全。
陆象行在用兵之时,也尝有火攻智取,因此也有了解。寝房走水,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便将完完整整的一个人,烧得骨灰痕迹都不剩下。
他方才是心智全乱,才会被表象牵着鼻子走。
事实上,狡猾的尾云公主,绝无可能是被烧死在这间屋子里。
定是有人趁机,劫掠了他的尾云公主。
陆象行虎着脸色,道:“你随我来。”
这话是对陆修说的,但压根眼神就没施舍给他一个。
陆修惶恐不已,无法接招,只好应了一声,蠕虫似的慢慢吞吞爬起来,追随着将军步过了溪桥,来到竹林一畔。
将军单独与自己谈话,避开了陆府众人,便是还信任自己。
陆象行寒着脸色,苍翠萧瑟的竹叶阴翳之下负手而立:“失察渎职,你本当死。”
陆修虽是家仆,也是行伍军身。
陆将军治下严明,一向令行禁止,若有违背,立斩不赦。
陆修这一次,是当真犯了死戒。
就在将军说出那一句话后,陆修的脸色白得瘆人,急忙又是几个响头磕在了地上。
陆象行抿唇,瞥了一眼那间已经空空荡荡不剩一人的内屋,并未看陆修:“把近几日经过,来龙去脉,仔细交代一遍,从今以后,你出我门墙,永不得再录。个人前程,自修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