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蛮蛮轻轻地一眼掷落去:“我相信,这也是陛下的想法,咱们是一致的,陛下也不想杀了舅舅对吗?”
不然他也不会亲自过来。
凌飒自知在心理上被人拿捏,已是暂出于下风。
陛下深呼吸,声音沾了一丝多日悬心奔走的疲惫:“好。朕应许你。”
蛮蛮道:“没了。”
就这?
凌飒与她身后的陆象行均吃一惊。
陆象行将她扯回去,眉眼一沉:“蛮蛮!你真是胡来。我的性命无关紧要,你还有漫长一生,怎可如此贸然冲动,若是你折在此处,我还出长安做什么,又能往哪里去?”
蛮蛮从他的话里,竟听出了决绝的殉情味道。
就蛮蛮而言,她已经不枉了。
眼眶微微红热,她垂下眸光,反握住陆象行掌纹粗粝的大掌,悠悠地,柔声说道:“夫君。我不会死的,我还要回月亮城,和我的青鸾重聚。”
女儿,叫青鸾吗?
陆象行的心尖微微地发颤,那种美好,宛如琉璃易碎,让他患得患失,甚至是惶恐不安。
他也可以,拥有那种幸运么。
若说原本凌飒只是想让舅舅脱局,方才多了贵妃,眼下,他又深为舅舅与舅母之间这种不容旁人、生死相依的深情所震慑,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舅舅与舅母伉俪情深,忠贞不移,是人间真情最好的模样。
就连他也心中不忍,让这一对有情人劳燕分飞。
蛮蛮叩着陆象行的手,与他一道,上前向凌飒一礼:“陛下,尾云与苍梧一战之前,象行曾对我说,他身为汉人,亦有汉人的使命,不让苍梧侵略尾云,更是为了阻止苍梧野心扩张危及大宣,他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自己是宣朝人。我们都一样,我和象行的婚姻,早已不止是我们俩人的事,我们身后是两个国家。当初是我考虑不周,私自逃出长安,才有今日。一切就是蛮蛮自作自受。”
凌飒的眉梢抖了几下:“当初离开,必是厌恶舅舅,如今又回来……”
蛮蛮汗颜:“陛下,对虞贵妃,不也是一样么。”
一开始相看两厌,后来别扭地动了心,再后来,已是情毒入骨,便是刮骨也再难疗愈了。
凌飒终于不得不承认,尾云公主此回来长安,是做了不少调查的,他的许多底细都让尾云公主摸清了。他无奈地发出一声长叹,对陆象行笑道:“舅舅娶的这位小舅母,可比朕的贵妃厉害,她从来不敢为了朕顶撞母后。”
虞贵妃在宫中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生怕行差踏错,便是一步之差万劫不复。
可越是如此,她所得的宠爱便越引起陆太后的不满。
母后对贵妃诸多挑刺,极尽严苛。
每每看在眼中,凌飒夹在其间,都有苦难言。即便他想要为她撑腰,贵妃都从来只会让他熄火,说好听的,是怕自己做了挑拨天家母子的红颜祸水。
贵妃对母后侍奉得勤勉细心,未必心中没有微词,可她柔婉顺意,从来不在凌飒面前多嚼半句舌根,更不敢对陆太后说半个“不”字。
倘若贵妃也有舅母这样的胆识,也许,他也能有勇气,如舅舅般对母后敌视相向吧。
世人皆知太后英明,无人为皇帝歌功颂德。
即便封禅泰山又如何,丹青史书上记着的,始终是“陆宛”的名字。
“凌飒”二字,只不过是傀儡的符号。
念及此,凌飒心中有千头万绪、千言万语,他举足不定地踌躇片刻,从喉间溢出了一声低笑。
“尾云公主,只要不牵涉虞家,朕不但会保全陆象行的性命,也会保全你的,只要你有办法让太后放你们出长安,朕给你们善后一切。”
天子一诺,可以烫金。
蛮蛮自是相信。
“君无戏言。”
她欢喜地举起了小手,要与凌飒击掌。
对方感到这尾云公主有时心机深重,有时,却又天真得可爱,他莞尔一笑,上前。
啪啪啪,与自己的小舅母三击掌。
“陛下。”
始终保持沉默的陆象行,忽地摇了下头。
凌飒挑了一边长眉:“舅舅,朕可是答应小舅母了,你放心就是了。”
陆象行来到蛮蛮身侧,手掌从身后扶住蛮蛮的细腰,从喉中滑出一道低沉的嗓音:“陛下可曾记得去年封禅泰山回来途中,遭遇刺杀一案?”
封禅泰山归途中遇刺,已经过去了近乎一年,凌飒当时怒不能遏,派遣陆象行深入南疆彻查凶手,但这次回来以后,陆象行对行刺一案的结果只字未提,凌飒便以为此事一直没有下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