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熟悉的音色终于回来了。
“二皇兄。”
白眠雪轻轻唤他一声,绕过那架屏风,一双玉色云头靴踩在地上,几乎没有声响。
白起州躺在榻上,身边扔着几瓶高高低低的伤药。
他抬眼见是白眠雪,整个人诧异地一顿,罕有的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白起州忍不住闭了闭眼,又睁开,见自己的五弟还乖乖站在那儿,才惊讶道,“你来了?”
白眠雪本已经想好,见了人要说什么,只是这一幕太熟悉,他脑子里忽然电光石火闪过了什么,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嘴比脑子还快,
“二哥,你看今天的场景,是不是像太后生辰那天,你第一次来久思殿里看我?”
那时候白眠雪刚刚穿书,什么都不懂就穿成反派,还是个身子病弱,不招人待见的小反派。
整个人在冷宫昏昏沉沉病着,脑子都要清醒了,实在是很狼狈。
白起州就是在那天,一身锦衣华服,宝带轻裘,绕过了一架挡路的屏风,鲜亮无比的出现在他的世界里的。
……
白起州被他说得一愣,下一瞬也想起来了。
少年躺在床上,气势却不少半分,轻笑一声,
“你那天像足了一只刚挨过打的病猫,在床榻上病恹恹地咳成一团……拿我比你?”
病·白眠雪·猫恍然点点头,
“原来我那会儿那么糟糕……那我求你,带我去见太后的时候,你为什么答应我啊?”
白起州:“……”
他忽然侧过头,略焦躁地“啧”了一声,
“连月不见,你怎么胆子愈发大了?!”
“你那时候好凶啊,见面动不动就骂我,还欺负我。”
白眠雪眼睛亮亮的。
但现在他再凶,自己已经不怕他了。
反而不顾白起州的话,自己找了个凳子自顾自坐下来,抬头看人的样子很乖,
“……我听说你今晚受伤了,连庆功宴都不能参加。”
“所以在父皇面前撒了谎过来看看你。”
白起州挑了挑眉。
这小东西,看不出来还有这样难得聪明的时候。
白眠雪还以为他要骂人,谁知这人只是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像是在忍笑,“不错,这个谎可以撒。”
白眠雪见他精神还好,目光不由得落在那些药上面。
“不用看了,全都用不上。”白起州见人看,便淡淡地道,
“一点箭伤复发罢了,不碍事。”
白眠雪还想伸手看看他的伤口,被白起州一个眼神制止了,只好乖乖缩回爪子。
“那你……今晚的庆功宴……”
“嗯,是我自己不想去。”
“为什么?”
“你说呢?”
白起州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弯唇一笑,“我寄给你许多信,你收到了没有?”
“收到了,我看了很多遍。”
白起州的信里什么都写。
有时也并不避讳战事的残酷。
两旁烛火轻轻一跳,小殿下老老实实应他,神色在灯下看去格外认真。
“尤其是你写木刺朵城的风土人情,我好喜欢。看了许多遍。”
白起州闭眼,
“那你也该知道,每一场战争,不论输赢,我们都死了很多人。”
“去时我带着所有人好端端去的,回程时却偏偏少了他们。”
他把手边的一个药瓶掷回去,面无表情,
“他们死的那么轻易,有时只是一支箭,一块石头,一点伤口,就没了。
“我若是他们的父母妻儿至亲好友,见了别人如期回京,痛痛快快参加庆功宴,我做如何想?他们做何想?”
白起州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回想起自己率军在茫茫荒漠里彻底迷途的那五天。
失去水源,失去干粮。
副将体力不支时还勉强拿来纸笔,苦笑了一下,对他道,“将军,留个只言片语也好……若真有不测,还能给活人留个念想。”
白起州正是少年意气,哪怕绝境也不肯轻易信命,却见副将已写了起来,
“你写给谁?”
“家中妻儿,叫他们莫要伤心,叫我妻寻个好人家嫁了罢。”
白起州不由得怔怔。
他那天本一点都不想写的,闻言却失了魂一样提笔。
想来堂堂三军主帅,当朝二皇子,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本该有千言万语要交待,谁知他握着笔,几乎快要脱水昏迷时,落笔第一句却是“眠雪”二字。
所幸,他如今平安回来了。
而那封染了满纸黄沙的信,正装在白眠雪手边的那件衣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