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沉默了。
药婆婆的病除了当年对战方钦受的重伤,更主要是由年迈衰老引起的,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
何况药婆婆本人就是名医,宝缨如今也算学有所成,大家心里都清楚一个事实:
药婆婆离世,恐怕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所以程彦康也不多留女儿,只是见宝缨忧心忡忡,打趣她道:“我瞧你那天收到一沓信,都是魏嬷嬷写的?”
宝缨嗔怒:“爹爹!”
这几年,她虽然一直不曾见过符清羽,但始终没断了书信往来。不是多频繁,两三月一封,最长半年才一封。
符清羽的信总是写得很长,读起来却很有趣,那些宝缨根本想不到他会留意的小事,以流畅工丽的行楷写在纸上,每每让她在旅途中笑出声来。
那个人好像变了很多。
又或者,倘若没有那场变故,这就是他本来的样子。
三年前分别,他们约定在太皇太后冥诞时再见。
几年里符清羽从未在书信当中提过此事,宝缨原本还想,他是不是早忘了。
这次寄信来,终于说起。短短一句,夹在几页信纸中,好像怕引她生厌,不敢太大声一般。
宝缨原本也记着,三年没去祭拜太皇太后了,她怎么会忘?
如今药婆婆也在京城养病。
桩桩件件事情都将她引向那块土地。
那个人……
程彦康干咳一声,道:“皇帝正当盛年,却不曾娶妻,朝中颇有些人为此不安,一直有大臣上书请皇帝立后。”
“哦……”宝缨抿唇,“爹爹和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她这般形态,倒像从前那个小女孩。
程彦康忍着笑说:“没什么意思,只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爹爹可没有催你嫁人的意思,你想在家里待到老,我还巴不得。以我们宝缨的家世容貌,还有挽救大军的功绩,这世上也没有哪个儿郎你嫁不得!可我瞧你与陛下书信往来也算热络,倒是不懂了。”
“爹爹只想问你,是放下他了,还是没放下?”
宝缨两腮都鼓起来了:“……我有什么放不下的。”
“真是小孩脾气。”程彦康爱怜地抚了抚女儿头顶,“那……倘若他也放下,另择佳偶,你也不会后悔?”
“我……”宝缨瞪大眼睛,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半晌,她捂住脸:“我不知道……”
“我怕重蹈覆辙,不敢离他太近。可若是……即使到了今天,若他娶了别人,我还是会难过。也许爹爹说得对,我从来没有真正放下他。”
“我就是想……像过去三年这般,不远不近的联络,反而能够交心,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就像老朋友一样。”
“爹爹,我这样是不是很不好?”
看她一张小脸都急红了,程彦康哪还忍心苛责,爱惜道:“你很好。正因为你很好,他才愿意等。”
小儿女的事情,终究让他们自己去想清楚吧。
魏嬷嬷在京城东南租了个院子。
这里靠近南北商行,道路通达,货物云集,有急需的药材直接拿货,比药铺更快。
缺点是嘈杂了些。
对魏嬷嬷和药婆婆却不算问题,她们年纪大了,都有些耳背。
再说,药婆婆一天里差不多有六七个时辰在睡着,醒着时也不大清醒,只在煦暖的午后用些饭食,说几句话。
宝缨傍晚时抵达,药婆婆已然睡下了。
魏嬷嬷指着东厢的空房间说:“我在师姐外间守着,你去那边睡吧。”
又问:“不进宫参见了?”
宝缨扬头看了看天色,说:“想来宫门已经落锁。”
说完,有些恍惚。
这话她似乎曾经说过,这样熟悉。
宝缨怔了怔,说:“今日就不去了。”
她还没准备好呢……
可有的人不让她等。
辰时过半,宝缨刚点上灯,忽然有人敲门。
轻轻三声,便再无响,与魏嬷嬷边敲边喊人的作风截然不同。
宝缨手上的动作忽地一慢:“是谁?”
门外的人停了下,缓缓说:“是我。你要歇息了吗?”
“还没有。”
“能说几句话吗?”
宝缨推开门,一阵柔风吹过,带来缕缕花香。
符清羽一袭藏蓝便袍,容颜温润,清俊出尘。
宝缨要拜,被他挡住:“朕微服出行,就别管那些虚礼了。”
“嗯。”
事前想了很多与他相见的情形,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碰面,乱了心神。
直到符清羽笑问“能让我进去坐坐么”,宝缨才慌忙让出位子。
符清羽命侍从守在门外,径自在桌前坐下,不见外地拿了个杯子,给自己斟茶。
“先前正与六部尚书议事,中间听闻你进城,费了些周折才过来。”他眉眼深深,温声道,“宝缨,你也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