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冲点头,又摇头:“他拿钱离开了家乡,但他知道他还会回去。他想,世道不公,就去纠正世道——无论采取什么手段,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文竹动了动嘴唇,不知该说什么。
那个孩子后来有没有报仇,她不需要问。那个孩子想做的事,定会达成。
梁冲把柳哨收进袖子:“所以江姑娘,世上没有简单就能做成的事,你选的路注定艰难,以后当垆卖酒、抛头露面,王二虎绝不会是你遇上的最坏的人。江姑娘已经命好的让人羡慕了,不如把自怨自艾的时间拿去酿酒,让梁某看看,你是否还能继续好命。”
“保重。”梁冲抱拳告辞。
文竹怔了一下,急忙追上去:“……多谢公公提点。”
梁冲没有回头,摆手道:“别。保护好你肩膀上那颗脑袋,下次程宝缨再闹事,还有用。”
马车颠簸起伏,车轮咯吱作响,即便座椅上填满了软垫,坐久了还是让人四肢僵硬,呼吸困难。
只一上午,宝缨已经快闷的喘不过气来。
她宁愿下车走路,但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马车窗子上钉了细密的栅条,车外总有几个护卫跟随,马车里还有一个女暗卫,时时刻刻盯着宝缨。
即使宝缨是个很好脾气的人,面对这番阵仗,也有些受不了,想狠狠发泄一顿怒火。
正想着,马车猝然停下。
帘子挑开,符清羽在外示意,让那暗卫下车,自己坐了上来。
和昨日不同,他没坐在对面,而是坐在宝缨身侧,闷声说了句:“累了,借你的马车休息会儿。”
宝缨心想,分明是我的囚车,但终是没有说出这句话。
符清羽看起来的确疲惫至极,眼眸有些朦胧,眼下两块明显的乌青,下巴上也长出了一层青黑的胡茬。
他抱臂坐在另一角,微微阖眼,修长双腿有些伸展不开,以一个有点委屈的姿势蜷曲着。
昨夜说完那番话,符清羽又出门了,不知做了什么,看这情形,像是整夜没睡。加上之前赶来济阳的辛苦,难怪他累。
可是……为什么呢?
宝缨昨日担心叶怀钦也往那片林子里跑,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杨会兄妹的藏身之地。今早听说,他们找到了那个窝棚,却没拿到人,又扑了了空。
如果说符清羽亲自来济阳是为了捉拿杨会兄妹,为何人没捉到,又如此着急返京?
宝缨晃晃头,正要收回目光,却听符清羽笑问:“看了那么久……好看吗?”
宝缨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发现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幽幽的看过来。
这样的符清羽,太不对劲了。
宝缨预料到这次回去会被严防死守,可能被关进暗室再也不见天日,实际上,没人给她戴上枷锁已经有些出乎意料了。
可她料不到符清羽这般态度。
对于犯下大错的人,不急着处罚,反而让她如沐春风……通常来说,这只意味着一件事——皇帝陛下准备攒着算总账。
宝缨后背阵阵发凉,小声问:“陛下,能不能告诉奴婢,等回宫后您想怎么惩罚奴婢,让奴婢心里有个准备?”
符清羽抬眼看她,沉声道:“……昨天不是说了,不罚。”
不罚?
宝缨不解地问:“奴婢自知触犯律法,陛下您这是何意……”
“很反常是么?”
符清羽好像明白她未付诸言语的意思,自嘲地笑了下,语调轻飘,“何意……朕如果知道就好了。”
“宝缨……”他突然靠过来,头枕在宝缨肩膀上,“别同朕闹了。你不在的日子,朕很不好,感觉哪里都不对,什么事都不顺心。朕需要你……”
肩头的热度越发灼人,他的声音却越来越低,“……离不开你。”
第47章 〇四七
◎你就是程彦康的女儿◎
“原来是这样。”
问清楚那句话的含义, 宝缨才舒了口气,心头的重压稍稍得解,但又新产生了一些埋怨……符清羽怎么变得这么奇怪, 讲话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朕需要你,离不开你。
无异于在宝缨心里投下惊雷, 有一瞬间连呼吸都不会了。
壮着胆子问过, 才知他说的是殿上侍奉的人不得用, 香也调不好,饭食也不对味, 夜里总有响动,明明声音不大, 却总是吵醒他。
宝缨想了想,倏然笑了。
“怎样?”符清羽坐直身体, 蹙眉看她,仿佛不懂宝缨在说什么。
他脸颊潮红, 被衣服褶皱压出一道印子,和平常无可挑剔的模样相比,显得过分的好亲近。
宝缨向后缩了缩,避开符清羽的视线, 挑起窗帘, 虽然被栅条隔着看不到太远, 但总算透了口气。
她清清嗓子,缓缓道:“乐寿他们不懂香,何公公又年纪大了,鼻子不灵敏, 所以察觉不出。虽然四时香谱都有定例, 但宣化殿冬日里燃着地龙, 热气从地底上涌,会将香料扩散出去。隆冬时节,地龙烧得最猛;过了元夕,会一点点减弱。不同香料,散逸快慢也不尽相同。若将香炉一直摆放在同个位置上,从陛下起居之处闻起来,有时会觉得香气太浓郁,有时又闻不到,所以需要不断调整位置。”